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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小冊子如今既沒有名字,也並未署名。但甄涼知道,它後來有個朝野皆知的名字,叫做《國朝洪範》。洪範是太-祖桓虎的年號,同樣也是《尚書》的篇名,意思是「天地之大-法」。
而那時,這本書就不僅是小冊子裡的這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了。它上下凡數十萬字,詳細記錄了洪範元年至五年,整個大魏朝是如何一步步從無到有的建立,其中關於宮殿、典禮、刑律、官制等都有詳細記述,可以說,它就是一本「治國典範」。
於是此書一出,立刻震動天下。
而它的作者,名叫——桓安。這本書是他蟄伏十五年,嘔心瀝血之作。
可惜桓安錯投庸主,桓衍一看到這書,立刻就犯了疑心病,生怕這樣一本書落在別人手中會對自己造成威脅,於是秘密毒死了桓安,並將手稿付之一炬。
但現在,桓安還活著,這本書也還未暴露。若是她此時給桓安一個機會,讓他重回宮廷之中,又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馮姑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她曾經侍奉高皇后,親身經歷過桓安的時代。
桓虎和高皇后都對桓安信任有加,而這個人也似乎精力充沛,永遠不會覺得累。除了幫著處理前朝的奏章與政務,他也會參與後宮的管理。
要問馮姑姑對於桓安當政時代的感受,那就是四個字:密不透風。
一切都是透明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每個宮人和內侍只要安安分分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就好。整個後宮像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機器,每個部件都完美契合,於是它也運行順暢。
那種感覺,即使已經過去多年,馮姑姑依舊心有餘悸。
與之相比,如今的宮廷風氣就過分散漫了。
所以聽到甄涼提出讓桓安回來,馮姑姑的第一反應竟是畏懼,然後就是強烈地反對,「不行!不能讓他回來!」
甄涼不由愕然,「姑姑……這是為何?」
「我說別的,甄女史你或許一時不明白。就這麼跟你說吧,當年桓總管在宮中時,上到他自己及我們這些有品級的太監和女官,下到宮人和內侍,每個人日常安排都是固定的。幾時起床,幾時用飯,幾時入睡,稍有差池便立刻會被發現帶走,就像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所有人。」光是提起當時的情形,就足以令馮姑姑緊張,「雖然宮中並不禁止言談,但你知道有這麼一雙眼睛盯著你,你還敢隨意開口嗎?」
甄涼試想了一下那樣的情景,覺得自己必然是無法忍受的。
傳聞畢竟只是傳聞,甄涼沒有見過桓安,也不知道他竟是這樣一個人。不過,也只有這樣一個人,才能死死盯住何榮,讓他如芒在背。而且,這件事,甄涼還有自己的考慮。
「姑姑,」甄涼很快打定主意,她上前一步,握住馮姑姑變得冰涼的手,用自己手上的溫度去溫暖她,「今時不同往日了。」
馮姑姑果然也被她的鎮定感染,慢慢冷靜下來。
距離桓安離開皇宮,已經過去了十八年。現在的他,肯定已經不是當年的他,而如今的帝後,也不會任由他折騰整個後宮。
這麼一想,馮姑姑就放鬆了不少。但她想了想,還是搖頭,「桓總管是太-祖皇帝身邊的人,縱然娘娘肯讓他來,只怕陛下那裡……」
「姑姑不妨一試。」甄涼道。
馮姑姑有些驚疑不定,但甄涼卻不再說話,只朝她笑了笑,便站起身道,「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事情緊急,姑姑早做決定才是。」
「甄……」馮姑姑還要開口挽留,追出門來,甄涼卻已經快步走出去了。
「姑姑。」錢女史從迴廊那一頭繞過來,低聲喚了一句。
馮姑姑回過神來,不由皺了皺眉。甄涼只給了這麼一個解決方案,如今不論如何只能硬著頭皮一試了。她對錢女史道,「我要去一趟萬坤宮,你去找一找潘……」
「姑姑,潘公公還沒走。」錢女史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我留了他在後頭吃茶。」
馮姑姑頓時鬆了一口氣,「幸而有你在。」
錢女史微笑道,「我知道姑姑的意思,這人走了容易,再找回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所以他一出來,就被我截住,已經勸過幾句了。姑姑何不去見他一面,先安了他的心?」
「也好。」馮姑姑點頭。
錢女史又朝甄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奴婢代姑姑去送一送那位?」
馮姑姑一聽,也覺得不能就這麼讓甄涼走,便點頭道,「去吧,就說我改日再謝她。」
宮中不能小跑,好在甄涼的步伐並不快,錢女史提著裙子快走幾步,很快就在宮道上趕上了她。甄涼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有勞錢女史。」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錢女史也是一笑。
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往前走了一段路,錢女史又道,「馮姑姑說,改日再謝甄女史。」
「那就煩請錢女史替我向馮姑姑道喜。」甄涼站住了腳步,朝她道,「錢女史就在這裡留步吧,多謝相送。」
等人走了,只剩下甄涼自己,她的眉頭又不自覺地蹙了起來。桓安的性情實在出乎她預料之外,又是一步從來沒有走過的棋,她心裡其實並不算有底,只是事已至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此事往後還得多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