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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動的火焰將小小的暗室照得清楚分明:這裡的布置堪稱簡陋,只在一面牆上開了神龕,神龕前是一張長桌,上面放著香爐貢品等物,長桌前是一個蒲團。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桓安恭恭敬敬地走過去,先點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之中,然後才退回去,在蒲團上跪下來,雙手合十、閉目誦念起佛經。
牆上的神龕里沒有神像,供奉的是一塊牌位,借著火光可以看見上面刻著兩列小字:承天啟運神功聖德至尊大昭皇帝。
那是太-祖皇帝的諡號。
這麼多年來,桓安一直私底下供奉這塊牌位,就連那些經文都已經爛熟於心。天可憐見,終於讓他等到了時機,回到宮中,可以籌謀大事,了卻自己多年來的夙願。
然而每一次跟漢王接觸之後,桓安都會忍不住到這裡來,在太-祖靈位面前懺悔。
如果可以,他當然更願意推漢王上位,畢竟他是太-祖和高皇后唯一留下的子嗣,奈何漢王實在是扶不起,桓安跟他接觸過一次之後,就打消了原本的念頭,只讓漢王在暗地裡做個正統繼承人的招牌。
他怕自己拉攏的那些大臣們,若是知曉漢王的實際情況是這樣,只怕都會打起退堂鼓。
所以漢王的擔憂沒有錯,桓安確實考慮過襄王。只是從前襄王遠在鳳京,聯絡不便,再加上他這裡做的事情需要極度的隱秘,所以倒也不必急著聯繫。——他將襄王視作一條後路,萬一哪天漢王不成事,就可以將他推出來了。
如此,可以想見今日聽到潘德輝提議讓襄王入京的消息,桓安有多震驚了。在鳳京可以遠離一切風波,可回到京城,襄王就註定處於漩渦的中心了,這完全是打破了他的部署。
但是轉念想想,又覺得也不完全是壞事。要擔起巨大的責任,自然也要接受磨練。漢王是沒可能了,襄王若是能在跟桓羿的對抗之中勝出,就能繼承桓羿如今開拓出來的局面,積累起巨大的聲望。
是危險,也是機遇,這樣所有人的支持才會發乎於心,而不是只因為名分擁戴他。
做出偏向襄王的決定之後,桓安便又開始覺得內心不安,所以需要在太-祖靈前懺悔,在心裡將自己的想法都陳述一遍,仿佛這樣就能夠得到對方的認同。
這種時候,桓安會覺得一切好像都還是當初的樣子,太-祖皇帝也從未離開過。
有時他甚至會放縱自己的思緒飄飛一會兒,袒露出真實的念頭:其實他看不上漢王,也並不怎麼中意襄王,在桓安心裡,太-祖真正的繼承人,應該是像昭華太子、昭成太子和燕王那樣的品格,上馬能征戰,下馬能治國。
然而命運弄人,天妒英才,他們都早早死在了早年的征戰之中,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
不過反過來想,如果他們活著,那當年就沒有先帝什麼事了,桓安如今也就不用這般辛辛苦苦地籌謀,就是為了推太-祖的血脈上位。
一想到這裡,桓安心裡就充滿了愁苦。
不過離開這裡,他就又會變成那個古板冷肅的桓總管,將一切的情緒都收斂起來,眼裡只有自己定下的目標,不會露出任何軟弱和放鬆。
……
漢王進出都很小心,這一次過來,也是將馬車是藏在運貨的車輛之中,保證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不過桓羿並不需要確認他的行蹤,只需知道他這個萬年不出門的胖子竟然不在自己府上,而桓安又在這個時候出了宮,就足夠得出結論了。
實際上,需要這個結論的不是他,畢竟甄涼重生帶回來了太多的信息,在那一世里,漢王可是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這麼簡單。
資質愚鈍、身體肥胖,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輕視他,可是從來也沒人規定過,這樣的人就不能產生野心。恰恰相反,因為沒人在意,他們反而更能夠隱藏自己,在暗地裡發展勢力,然後在關鍵的時刻一鳴驚人。
真正需要確認這一點的,是潘德輝。
潘總管在皇帝面前提議把襄王推出來,實際上並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他那個腦子靈活的小徒弟提出來的。潘順順同時告訴他,桓安多半早就在暗地裡跟漢王接觸,他在桓衍身邊,看似不遺餘力地幫他,實際上是在不斷滲透自己的力量,想要推翻桓衍,扶持太-祖皇帝的血脈上位。
一開始潘德輝覺得這很荒唐,不管是漢王和襄王,都不像是有人君之姿的,再說經過先帝一朝,早就將所謂的正統派打壓得沒剩下什麼了。如今天下安定,內外的事務都不多,桓衍做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桓安如何能撬動他的地位?
然而等他細數了一番這大半年來朝堂上的種種變化,才震驚地發現,桓衍竟然在不著痕跡地打壓先帝留下的勢力,而被他提拔上來的,大都是之前被先帝打壓的那部分人。而這些人為何被打壓,不言而喻。
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清楚桓衍對先帝的心結,那就是潘德輝這個大伴了。除了他之外,就連皇后也所知不詳。畢竟她嫁過來的時候,桓衍已經開始入朝辦事,有了自己的一份勢力。而他在宮中掙扎求存的那段歲月,是絕不會再讓任何人知曉的。
所以從不可置信到全盤接受,潘德輝只花了很少的時間。
確定了桓衍是在桓安的引導下做出這樣的決策,他其實就已經相信了桓安居心不良,不過有桓安跟漢王接觸的佐證,就更能說明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