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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十年,攝政王……薨。」
桓羿剛剛揚起來一點的心情,又重新墜落了下去。早該想到的,若不是發生了無可挽回的變故,甄涼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他甚至不敢去想,未來的那個自己死了,那麼甄涼呢?她是怎麼回來的,是不是……也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只是前塵往事太過深刻,未能忘懷?
「若不是你言辭鑿鑿,我實在不敢相信。」桓羿故意用誇張輕鬆的語氣道,「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事。先賢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我們這也算前知二十年,後知二十年了吧?」
他不提還好,一提甄涼又想到他上一世只活了短短三十八年,而這三十八年間,真正暢快的日子也不知有幾日,更是心下酸楚。
這樣的一生,她寧願桓羿永遠不會知道。
桓羿見她情緒沒有好轉,知道今日不適合再提之後二十年的事,便索性轉開話題道,「對了,我記得你檔案上寫著,你是甄氏旁支,因為父母早逝,又沒有兄弟姐妹扶持,就連定了親的未婚夫也因病去世,無路可走,這才謀求入宮。你方才說這身份是假的,又是怎麼回事?」
「多虧了白姑姑幫忙。」甄涼道,「我發現自己重回少年時,自然是想儘快回宮。記得承熙三年宮中曾張榜召選女官,便設法進了城。可是女官要讀書識字,多半是從官家女子中選,還多半是孀婦,我的身份是決然不能入選的。幸好我知道興寧縣有一位白姑姑,她太-祖年間入宮,高皇后去世之後便還鄉養老,因此就去求了她。」
「你就這麼將一切對她和盤托出?」桓羿微微皺眉,不是別的,只是怕這位白姑姑不能保守秘密,將來給甄涼招來禍事。
「殿下不是女子,才會有此疑問。」甄涼聽他這麼說,臉上總算有了笑模樣,「我們這些入宮的女官,哪一個說起來沒有滿腹的心酸事呢?都是可憐人,互相幫扶而已。」
大部分女官,之所以入宮,無非是沒有別的選擇。年輕孀居,家中沒有依靠,所能走的路也就這麼幾條。和一條繩子吊死或者剪了頭髮青燈古佛比起來,入宮已經算是一個好去處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入宮,而入了宮的日子,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
所以白姑姑才急流勇退,在高皇后去世後,果斷地帶著攢下的家私辭職回鄉。她是從宮裡出來的,身份特別,族人不敢怠慢,自己手裡有錢,買了屋宅和田地,置辦了奴僕和護衛,日子也算是安穩。
於她而言,伸手拉甄涼一把,只是順手的事,不費什麼。若甄涼將來在宮中站穩腳跟,正好又是她的一條人脈。就算沒能熬出頭,也沒有任何損失。
桓羿看著她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感慨,心裡不由生出一股憋悶之感。
甄涼含糊了自己從前的遭遇,只說白姑姑的幫扶之恩。可若不是沒有路走,以她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徐徐圖之,根本不必如此。
她說是為了儘快回宮,這話桓羿是信的。但除此之外,她的處境恐怕也糟糕得很,以至於無法再等。
每個入宮的女官都有一腔辛酸往事,甄涼難道就沒有嗎?
想起來了……她之前仿佛說過,自己是逃難到了槐樹村,被賈家當做童養媳收養的。養到十五歲的童養媳,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境遇,不問可知。
這輩子,姑且算是她憑藉先知的優勢,逃了出來。夢裡的那一世呢?什麼都不知道的甄涼,她的前路上又會遇到什麼?
這些事,甄涼既然不提,桓羿也不能多問。
那個未來,還真是處處是坑。桓羿想知道的,都是不太令人高興的。而令人高興的那些,他未必想知道。
算了,還是說點開心的事。
桓羿這樣想著,便和聲道,「今日一下子說了太多事,千頭萬緒,一時也理不清楚。反正時間不急,不如回頭再慢慢梳理。眼下,咱們還是來說百靈兒的事吧,你……夢裡,可也有她?」
他猝不及防地提到此事,甄涼一時有種心事別人揭破的心虛感。明知道桓羿應該是不會多想的,但還是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這一緊張,注意力就集中到了眼前這件事上,顧不得別的了。
「有的。」她謹慎地回答。
「在你的夢裡,她最後如何了?」桓羿卻沒有放過她,繼續追問。
甄涼只好實話實說,「她在桓衍的後宮中順風順水,一路做到鶯妃,後來……新皇登基,攝政王也格外開恩,允許她去皇家寺廟修行,供給一如宮中。」
不知道為什麼,在提起那個桓羿時,甄涼下意識地選擇了第三方的稱呼,而不說你,也不稱殿下。
鶯妃此人,既然是桓羿多年不提的禁忌,在甄涼這裡,也就是多年難解的心結。雖然如今她已經知道,桓羿對她恐怕沒有別的意思,而且經過寶珠一事,甄涼也徹底醒悟過來,意識到鶯妃之所以能在宮裡如此順當,恐怕也少不了桓羿在背後替她謀劃。
也不知道鶯妃究竟用了什麼來交換,才得到那樣一個結局。
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提起這個人,她語氣里多少帶了一點酸味,但桓羿卻是敏銳地察覺了。
他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故意道,「那應該還算有用,倒也沒有白費我這許多的心思。」
甄涼不是很走心地附和,「殿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