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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蹲下來為他脫鞋,她的姿態也並不卑微,更沒有皇后在皇帝面前時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她甚至在他面前自稱「我」,仿佛從來不曾真正把自己當成奴僕。
奇異的是桓羿竟然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從第一次到現在,沒有想過要糾正她,仿佛理應如此。
桓羿琢磨著這種微妙的感覺,一時很難描述它。
甄涼將薑湯撤下來,往炭爐上放了一個鐵質的小架子,然後將一小塊黑乎乎的木頭放在架子上。被熱氣一烘,木頭上逐漸瀰漫出一股木質香氣,輕而且淡,並不會熏得人頭暈,反倒讓屋子裡的空氣都為之一清。
「這是什麼香?」桓羿回過神來,暫且將那些微妙的情緒拋開,問道。
「不是香,就是一種木頭。」甄涼說,「我從前在家時,後山上多的是這樣的木頭,因愛它的味道,就時常砍了來燒。進京時帶了幾塊,想著留個念想。我見殿下似乎並不愛熏那些香,就想著試試。」
桓羿點點頭,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划過的一抹異色。
按照甄涼的身份,她雖然出身旁支,但家風甚嚴,就連女孩也能跟著念書識字。兼之她命途坎坷,八九歲就陸續服喪,深居簡出,所以才能有時間翻閱大量書籍,又練出一筆好字。
這說法當然是有問題的,桓羿以前就知道。畢竟甄涼若是跟母妃有關係,她的來歷就不會是表面上這樣簡單。
但出於信任,他也沒有深想過其中的問題。既然有五六年深居簡出,無人知道她的動向,那麼或許就是在這段時間,她跟母妃的人產生了聯繫,被刻意培養過。
可是聽甄涼此刻的說法,她從前是經常上山砍柴的。
無論宸妃想為他培養一個什麼樣的幫手,總歸不會需要她親自去做打柴這種事。就算甄涼說自己學過殺人,也比說自己學過砍柴更符合邏輯。
桓羿的視線從甄涼手上掠過,琢磨著或許應該找個機會查看一番。但旋即他又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經常打柴的人的手是什麼樣子,只能猜想大約會留下刀口和繭子。但甄涼同時精擅廚藝,手上有握刀的繭和傷口都是正常的。
因為他陷入思索,其他人也不便說話。
百靈兒在一旁看著甄涼將桓羿照顧得無微不至,心裡不免有些不自在。這會兒沒人開口,她便兩口喝完了薑湯,放下杯子到,「時候不早,奴婢先行告退。」
桓羿擺擺手,「去吧。」
她在這裡,她自己不自在,其他人還不自在呢。她一走,氣氛頓時活泛了起來。
小喜子湊在炭爐前烤火,撇了撇嘴,「總算走了!」
「怎麼了。」甄涼轉頭看他,問道。
小喜子張了張口,但很快想到百靈兒的事不能隨便說,忙又閉上,轉頭去看桓羿。
甄涼也不惱,跟著轉頭看桓羿。
桓羿若有所思地問,「你好像很在意這個百靈兒?」
白日知道自己要帶她去參加宴席,態度就很不同尋常了。如今回來了,又似乎很關注她在宴席上的動向,讓桓羿想不發現都難。
甄涼道,「她是殿下的人,我自然在意。」
「什麼叫我的人?」桓羿挑眉,「我以為你應該清楚,她是皇后賜下的人。」
他和桓衍的兄弟情深只在面上,這還是甄涼提醒他的。既然如此,皇后身為桓衍的枕邊人,不可能一無所覺。桓羿以前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和善的長嫂」上,今日終於親眼見了她的心機手段,更能確定,她不會只因為怕自己無聊,就賜一個人過來。
多半是探子。
既然是探子,自然要防備。只不過以前的和光殿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消息,因此桓羿一直放任自流。
而今,卻不得不設法解決這個釘子了。
甄涼聞言卻笑了一下,「殿下忘了,我也是皇后娘娘賜下的人。既然如此,在意她也是理所當然。」
桓羿知道她在敷衍自己,但也不欲深究,便轉開話題道,「這木頭的確香味幽遠。」
小喜子也跟著笑嘻嘻地道,「奴才也覺得這香比御賜的那些都好聞,氣味也輕。殿下聞不得太濃的香氣,會打噴嚏,倒是這個很好。既然就在甄女史的家鄉,不如咱們多弄一些來。」
「說什麼胡話!」小圓子橫了他一眼,「路途這麼遠,總不好大張旗鼓地為了幾塊香木折騰。讓人知道了,還以為咱們殿下多麼輕狂。」
「倒也不費事。」甄涼道,「若只弄幾塊自己用,自然勞師動眾。但若是能做成一門薰香的生意,也就值得了。還能替殿下多添一個進項。」
桓羿雖然很想說自己不缺錢,但事實上,接下來要做的事越來越多,要花費的錢也只會越來越多。所以甄涼這種什麼事都能看到錢上的做派,確實是很有必要的。
他只得搖了搖頭,道,「隨你折騰。」
甄涼點點頭,又問,「殿下晚上吃了什麼?」說著不等他回答,又道,「聽說民間有冬至吃餃子的習俗,我先前閒來無事包了幾個,殿下可要用一些?」
桓羿本來心思不在這上面,但也許是這段時間吃慣了甄涼的手藝,聽她這麼一說,突然就覺得有些餓了。他下意識地坐正了一些,故作隨意地道,「那就上來吧。」
甄涼於是又將火上的架子挪開,換了一個三腳架,裝了一鍋水放在上面燒。等水燒開了,又去外頭窗台上將凍得硬邦邦的餃子端進來,下進湯鍋里,趁著煮餃子的間隙調了蘸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