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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恭送殿下。」
他輕鬆開手,垂著眼睫不看她。秦書看了他一會兒,眉眼柔意,她沒再說什麼,自他身側擦肩而過,義無反顧,毫無顧慮地朝外殿去。
溫庭之站在原地,他們背影相對,越來越遠。直至那抹單薄的身影轉過廊道拐角,他方才回身看著她走過的路。
她比誰都清楚,今夜,是同歸於盡,是魚死網破。可她偏將他置身於外,願和裴郁卿同生死。
他明白秦書對自己的情義,深重沉厚。然,是同裴郁卿全然不同的感情。
秦書對裴郁卿的情,從未曾因為她佯裝的毫不在意而消退半分。
這麼多年,其實他遠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
君子眼尾潤紅浸淚,恍惚間,似乎見到多年前少女眉目勾神,眼角輕彎,一雙美目放肆地瞧他,嗓音泉泠驕橫靨靨道:溫郎青衣,世無君子。庭之,以後多穿青衣給我瞧。
......
殿下,今夜後,庭之此生,再不穿青衣。
*
重兵圍城,勢如破竹。
外殿被攻破,死傷大半。
血戰過後,天上竟飄起了鵝毛白雪,紛紛揚揚,肆意飄落,似要洗去這場殺戮,覆蓋一切。
秦書找到裴郁卿時,月白衣袍已然被鮮血浸染成畫,潑墨血色,瑰麗妖冶。
周圍血流滿地,外圍慘敗。
今夜月色格外皎潔明亮,籠罩著整座宮城,月台之上,寒風凜冽入骨,他披著夜月,白雪簌簌而落,天地間恍惚只他一人。
裴郁卿毒侵肺腑,他捂著絞寒的心口支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壓制太久,終於咳出一口鮮血。
冬夜漫漫多寒,這一夜似乎永不得見天光。
星辰隱匿雲層,夜色如墨,弦月孤零零遙遙掛在天邊,只看著便心生悲涼。
他眉目如畫,好不真切。清秀俊雅的輪廓朦朧不宣,髮絲幾縷垂落,唇間血色襯的他幾分妖魅。戰損至此,在這月下,仍似仙人。
分明是一介書生,握筆的手卻能提劍。他眉間攬闊山河,眸華深藏野心,他是她一個人的駙馬,是這天下的上卿大人。
那血色比刀劍還能刺疼她,秦書看著他,心臟用力地跳動著,恍若回到初遇他時,十六七的年華,心悸悄然,歡欣之意唯她自知。這半生,她壓著對他所有的情,將這顆心封存徹底,再沒有過那樣美好的悸動。
他便如今夜這一鉤月,長伴了一生,卻從來離她千萬遙遠。
秦書跑過去扶他,清眸明澈,她單膝跪在他身邊,抬手拿袖子替他擦了擦唇邊的血跡,輕笑了一聲,「裴大人,你這身子,怕是等不到人來殺你了。」
裴郁卿沒料到她會跑出來,見到她的一瞬晃了晃神,他本以為這輩子是再見不到她了。溫庭之怎會放她出來?
大雪紛飛,沒一會兒便蓋了薄薄的一層。
他長眉輕蹙,伸手握著她手腕,「你出來做什麼。」
只要待在他身邊,好像什麼事都能坦然面對,秦書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看了眼他隔著衣袖握著她腕子的手,任他這麼拉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令她冰冷的血液都隱隱回暖。
甚至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她還有心說笑, 「自然是來陪你的,你若死了,本宮就得守寡。不如同死,做對亡命鴛鴦,也好叫後世說成評書流芳幾世。」
裴郁卿沒她心大,險些被她氣的再咳一口血,「胡鬧!」
他沉聲訓她,眸子邃深如夜,「溫庭之如何辦事的,他怎敢放你出來?」
秦書看著他的眼睛,半晌,雙目似笑非笑地低聲道,「駙馬這樣,本宮會以為你多在乎我呢。」
裴郁卿壓著眼底的情緒,看著她沒說話。
大抵二十多年,她未曾同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自那日之後,他們之間便只有朝政君臣,再無夫妻。似這般調笑的話,她從未曾同他說過。
那天,他後悔至今。此刻看著眼前傷痕累累,裹著傷血在他跟前的秦書,裴郁卿很想跟她解釋,解釋他這半生都不曾有勇氣說出口的話。
晃神間,他心口驟然刺寒,裴郁卿喘著氣捂住心口,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幾乎要將她揉碎,他費力控制著嗓子,看著她道,「殿下......回去。」
秦書見他這般,心臟似也中了寒毒,疼的眼眶泛淚,模糊不清。他是極愛乾淨的人,她抬手替他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對他說,「回不去了,北殿大門已經關上,庭之準備反攻了。」
她滿意地看著他乾淨清雋的臉,眉眼深如畫,是一派溫潤俊雅的書生矜貴傲氣,鳳眸眼底卻是藏不住的野性。
當年她便是被他這幅模樣給勾走的。
秦書輕揮袖掃去他肩頭的薄雪,聊家常般同他說話,「你放心,有庭之在,即便納蘭想不顧一切來救我,他也會攔著的。出不了差池,太子不占便宜的......」
「我要你活著。」裴郁卿忍著心口難忍的疼,克制著有些輕顫的嗓音打斷她的話,他深深看著她,重複道, 「殿下,我想要你活著。」
無關這社稷江山,無關今夜誰輸誰贏,他只想讓她活著,只是在乎她而已。
秦書怔怔望著他,忽然很想問他一句,裴郁卿,你到底愛不愛我?
哪怕一瞬,在十七八的年華,彼此都還是一顆赤誠之心時,可曾有片刻對她動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