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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書側身躲開,離他遠些。
裴郁卿說的話都在她心裡,她可以記著,記一輩子。但他們之間的情,許早已隨著冬雪一同埋葬,再無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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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人如今是巡按御史,由一個地方欽臣直升京官,委實令人艷羨也震詫。
秦書第一眼見到陸長風的感覺,好比春風秋葉,很乾淨。
眉眼是比葉華年鋒芒的少年氣要收斂一些的清爽,好似看到他便能聞到春風裡的淡花香。
他幾步開外便抬袖過來,及至跟前行禮,姿態攬風。
「參見殿下。」
「起身。」
庭院有槐,淡淡白地偶爾飄落。
秦書看著眼前這個跟他有一紙婚約的郎君,頗覺微妙。
不過是一張紙,就將兩個人的命運相互綁著,這感覺說不上來的稀奇。
「陸大人,久仰。」
陸長風笑了笑,「臣與殿下的緣分,不深不淺。」
秦書瞧他舉止言行,和他的名字倒是相符。
她也不拐彎抹角,揚眉道,「險成夫妻的緣分,自是淺不了。」
「微臣位卑,不敢攀殿下。」
秦書不在意地笑道,「何來位卑,只是本宮記得陸氏,往前幾朝也是京城盛門。」
自長寧年間,便有陸氏,世代門楣顯赫。
「是,陸氏一門往前曾敗落曾光輝,改朝換代,終不得長久矣。」陸長風雲淡風輕地一言而過,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臣唯能盡力而為,在陸氏一族冊譜添上乾淨的兩筆便好。」
「陸大人心境通靈,不愧是三歲識千字九歲能屬文的小公子。」
秦書提到這個,陸長風謙遜地抬袖失笑, 「殿下莫要取笑臣了。」
他說著朝她行了個正禮,抬頭認真道,「以婚書牽累殿下之事,長風愧對。」
秦書扶了扶他施禮的手,「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畢竟身不由己四字,都難逃倖免。」
陰差陽錯,命理相改。
其中不乏感慨萬千。
倘若一切循了另一條命途,那麼或許陸大人最終會攜婚書至京城尚公主。葉裴兩氏相安無事,裴郁卿則或許亦會遵從父輩婚約,與葉家千金成婚,了無遺憾,順遂長寧。
秦書微失神間,陸長風俯身又朝她揖了一禮。
隨後他自袖中遞交一紙婚書,道,「微臣將此婚書歸還殿下,便算是有始有終了。」
秦書恍神,看著他遞過來的婚書,「這是你寫的?」
他點頭淺笑,說起來也有趣,「當年歲幼,什麼也不懂。稀里糊塗結了誓,這婚書也就一直在微臣這裡好生保管著。」
幾歲的娃娃對著更小的娃娃寫婚書,便是小神童也懂不得這些不是?
秦書展開看,方才發現陸長風親筆的婚書,是一首詩詞。他看的書多,會一首結連美詞也不足為奇。
那她手上那紙婚書......
秦書腦袋亂糟糟的,想不清楚什麼。
只從陸長風這裡,弄清楚了當年梅、裴、陸三氏之間的關係,那是一些連秦大人也不清楚的往事。
裴郁卿的字和陸長風的字,都是由梅伯伯親取。當年陸氏一門忠良遭滅門橫禍,梅大人便辭了官,再也未居廟堂,未理朝政。
他將陸氏後人撫養成人,未改他的姓。
後裴、葉兩世族先後遭劫,奸佞當朝,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夜路也總得有人去走。
誰也未料天生上卿,一步步走來,該殺該報,皆樁樁件件地完成。
秦書回去對著陸長風歸還的婚書看了許久。
又拿出自己手上的那份,認認真真看了兩遍,最後心煩意亂地丟開。
他分明還有事情沒解釋清楚。
第46章 得而總復失 (一) 一切都不晚。……
裴郁卿在書房合上摺子, 餘光掃過桌上那封信,隨手拿了本書壓上。
他正想著她會不會來找他,下一刻秦書便已經自門外抬步而來。
未等他隱生欣喜, 她已將兩紙婚書放在他眼前,敲了敲右邊那封道, 「為何陸大人說,這才是他的親筆婚書。」
他低眸沉了須臾, 開口道, 「給殿下的婚書, 是我寫的。」
「為什麼。」秦書看著他,眉梢皆淡地笑了笑,「有何區別?你既要利用這婚約, 何必自己寫一份?難不成是陸大人不願意給你?」
他如此多此一舉,又是為什麼。
裴郁卿沒料到陸長風會把真的婚書再交還給她,他袖下膝上的手微微收緊,始終沒敢抬眼看著她說。
只能低聲道,「婚書是假的, 婚詞是真的。」
裴郁卿從來不敢向她言說自己的情意有多珍貴, 他的真心自始至終都附著在那些朝政手腕下,沒辦法乾乾淨淨地給她。
這是一場將自己也算進去的棋局, 從步步陷她開始, 他便也是滿盤皆輸的命理。
這一紙婚書, 算是藏在許多虛情假意下,他最乾淨的真心。
「今夕何夕, 邂逅子兮。吾卿嬌嬌,未及畫眉。此間辰星千移百轉,待其華桃夭灼灼, 玉帛戔戔,迎粲而歸庭。此情不移,不問別離。」
未及畫眉的納蘭令珩,是他心底幻像。
他一筆一划寫下這誓詞時,恍惚覺得自己真與她天生命途相連。眼前也似乎真站著一個咬手指的娃娃,在來日會亭亭玉立,迎她鳳冠霞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