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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到如今,這些問題似乎都沒有意義了。
她也有她自己不敗的驕傲,有她對感情不願白白辜負而毫無保留的熱烈情深。
「裴......」她開口想喚他名字,裴郁卿餘光掃到光影,神色一凜,起身拉過她想將人護在身後。這麼多年相處朝夕,他一個眼神她便能知道他在想什麼,秦書沒給他機會護她,反手推了他一把,回身擋在他身前,劍身直直刺入她心口,貫穿心臟。
北殿破軍,信親王領兵反攻,自後殿出兵,圍剿太子禁軍。將士振聲衝破天際,夜色皆散。刀劍相交,廝殺反覆。
秦書耳邊聲鳴,又似乎只聽見了裴郁卿嘶聲喊她啊珩。他後來再也沒這麼叫過她了,秦書整個人失重地朝後倒,落入熟悉的懷抱里。
裴郁卿抱著她,眼眶猩紅,心口如刀絞,寒毒亦無此要他的命。他抱著懷裡的人,月白衣衫被鮮血浸染一片,刺目如刀。
身後千軍萬馬,他跪在月台上抱緊她,毒侵肺腑,幾乎讓他失了抱她的力氣。裴郁卿忍著咳嗽,用盡氣力摟著她,顫著嗓子啞聲喊她,「阿珩......」
秦書在她懷裡,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只聽到他喊她阿珩。她連睜眼都有些費力,只想在他懷裡好好睡一覺。
阿珩,納蘭令珩。
她此生竟還能聽他這麼喊她,天光破夜,將月色覆蓋。破曉天際之間,她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女兒節的宮宴上,裴郁卿手持徘徊,行至她身側,嗓音溫酒一般醉人,對她低眉俯身行禮:微臣裴郁卿,參見令珩公主。
那天他穿月白玄紋雲袖袍,玉佩玲瓏,徘徊嬌艷,他身如玉樹,怎不叫人動心。
漫天飛雪,天地皚皚。風雪席捲宮城,覆蓋一切,洗淨前塵。孤身月台之上,他們被白雪乾淨埋葬。
鳴聲間似聞納蘭慟哭在喊阿姐。
千軍破城,北殿大門沉合。
這一夜,太長了。
秦書淺淺勾唇,眼角滑下淚,用最後的力氣對他說:裴郁卿,你是禍害。下輩子,別讓我再遇見你了。
下輩子在太液池遇見我,便像他人一樣擦肩而過,不要低眉稱臣,讓我此生再見不得月色。
第2章 山河故人 君子溫其如玉,玉樹臨風。……
「殿下,殿下?」
馬車顛簸緩緩,司音輕柔的聲音將她從淺夢喚醒。秦書睜開眼,朦朧間眼眸明澈遠望,是歷經風雨的平靜沉穩。
她自大雪紛飛的冬夜醒來,白茫散去,漸漸清明。
她還活著。
或者應該說是重新活了一回。
她死在了劍下,埋葬在黎明破曉前。
她後半生裝了半輩子不在意他,臨死的那一遭,算是全毀了......
她依稀記得當時他抱著她,似乎落了淚。
原想著大家一起死,一輩子無論是非對錯,遺憾悔恨,都煙消雲散。
卻不想再醒來,竟是回來了。
在一切都還沒有開始,都還來得及去改變的時候。
秦書思緒漸漸明晰,馬車停穩,她抬手掀開帘子看了看,「到了?」
「嗯,到皇宮了。」司音說著,不忘再囑咐道,「殿下,宮裡不比外頭,規矩多,你可千萬多注意著些。特別是同陛下說話,千萬不可以下犯上......」
秦書放下帘子,打斷她,「司音,你越來越囉嗦了,比爹爹還能念叨。」
「只要殿下能聽,屬下甘願被嫌棄。」
她說的一本正經,秦書不由失笑,伸了伸腰懶洋洋的起身道,「走吧。」
下了馬車,她在宮門外站了一會兒,再仰目看著眼前威嚴闊遼的城門,朱牆紅瓦,巍峨皇城,秦書心下始然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進宮一路由小徑蜿蜒繞過御花園,秦書走的每一步腦海里都浮現著熟悉的場景。
今兒陛下破例召她進宮,無非是為了賜婚之事。
裴郁卿年紀輕輕便拜為上卿,年少有為,權術在於股掌,天子器重同時聖心不免忌憚。正因著是上卿這樣的身份地位,才難為眾人想起她這個鮮為人提及的宗室皇族。
她的身份,一來無非是為了制衡裴郁卿。他已是權壓眾臣,尋常婚事配不上,皇族宗師又太過。而她一個宗室出女,母親乃皇族衛寧長公主,雖下嫁朝臣,可身份仍配得上,又無關皇室實權,更重要的是好掌控,由此天子之心方可安。
而更恰到好處的是,她同裴上卿早有婚約。秦書想到這個,不禁嘆笑。
她如今重活一世,還要再走一遭原路嗎……
從她醒來至今,這個問題想了許久。
她和裴郁卿,自那一天她徹底清楚自己毫無保留的熱烈繾綣只能白白辜負時,他們之後朝夕相伴,便只談君臣,再無夫妻。
上輩子她明知他願意尚公主的不正理由,還是願意嫁他。
小女兒心思在那個年華里無限美好,她有純粹熱烈的情愛,有放肆驕狂的心性。
她喜歡他,要定了他的人和心。可十幾歲的小姑娘抱著非得到不可的驕傲,終究是輸的一敗塗地。
裴郁卿的確做到了他所承諾的話,他待她萬般周全,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世人都道天作之合。
她那時年輕氣盛,胸有成竹地等著他,給他時間,她信他總會成為她裙下之臣。直到他某天頭一回醉的有些失態,同她圓房,醒來後卻要餵她避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