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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兩句駙馬的事情, 文帝將話帶到正題, 「這些日子,朕頻接奏報,附屬兩國蠢蠢欲動,大有攀附桑邶反我大郢的意圖。」
「溪羅和戈番百年來皆是大郢藩屬國, 彈丸之地, 野心勃勃。」
行至樓閣抬步上階,裴郁卿微提了衣擺繼續道, 「桑邶又素來將大郢視作威脅, 是他們無論如何也吞不下的一塊骨頭。如今這般勾結, 倒也不奇怪。」
上了樓台,納蘭楮望了眼攬闊景色, 負手道,「不過是卑族夷狄,畏威不懷德, 有小禮無大義。」
文帝沉沉笑了兩聲,轉著手上的扳指問, 「依太子看,該如何?」
納蘭楮回眸,眉梢眼角涼薄淡色,「 驅之除盡。」
「殿下一句話,可謂輕若鴻羽又重比泰山。」
烽火狼煙,豈是兒戲。
文帝漫不經心地賞著高處好景,眼底蘊著耐人尋味的笑意,未開口說什麼。
太子殿下幽靜的目光繞向裴大人,嗓音攜著淡笑之意,「上卿大人,可是又要替黎民百姓操心了?」
裴郁卿不甚在意地低眉勾唇道,「不為百姓,何來社稷。」
「那孤倒是想問問上卿大人,對於夷狄的看法。」
「畏威不懷德,小禮無大義。此言鑿鑿,臣亦認同。」
納蘭楮袖下掌心攏著翡翠玉鼎,指腹壓著紋絡,「如此蠻族,無根無基。卑劣本性在骨子裡剔除不盡,今日可在龍爪下卑躬屈膝,明日若不驅盡除之,總有一日,會狠狠反咬回來,後患無窮。」
清風裹著初春花香路過陣陣,裴郁卿微微凝眸,開口道,「殿下,可烽火連天之際,踐踏的又何止是他國疆土,犧牲的又何止是卑族蠻狄。」
「或者在殿下眼裡,認為戰場身死的將士,都不過是草芥之輕?」
他眼帘微覆,嗓音穩沉,「可微臣曾聞言道,人之性命當是無分貴賤的。」
文帝聞言微微沉眸,這話不用問也知道是誰說的。
納蘭楮淡淡勾唇,目色潭冷,「命無貴賤,人卻是有的。」
他說著展袖敞懷,似入喉幾兩烈酒,眉宇間是生來的高高在上,「這世上,有太多卑賤螻蟻,本性難移。禮教學識,也無法將他們心底的骯髒和骨子裡的劣根剔除乾淨。這些人在孤的眼裡方是草芥之輕,死不足惜。」
貪婪、自私、卑鄙。
人心的惡是永遠也無法揣測到底線的。
在太子殿下眼裡,溫大人和上卿大人,恰好能夠入他眼底。即便是道不同不兩立,他也有棋逢對手的欣慰快意。
有這樣的人同他作對,才不至於辱沒了他。
納蘭楮素來心性坦然,在陛下面前也不吝言辭。鎮襄候曾讓他擅修賢名,可太子從不屑那些虛名。他的政績手腕擺在那裡,又有誰能微詞。
裴郁卿和太子殿下談的這些話,也正是藉此機會想要說給陛下聽的。
在陪御駕隨行之後,裴郁卿方才得以回府。
也是在回府後,聽崇一的回稟,才察覺有一件事情他忽略了。
裴郁卿大步朝院子去,還未走到庭院,便見秦書坐在藤椅上看著什麼。
他步子頓了一瞬,重新朝她走過去。
裴郁卿到她身邊,開口道,「殿下,臣有話說。」
本以為她依舊會像之前那般不理他,當他不存在。誰知秦書抬頭看向他,隨後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封書信。
裴郁卿在看到那無綴名的信時便知道是什麼,他目光只深鎖著她,未伸手接。
秦書見他不接,便放到桌上。
「裴大人,你我兩清。」
裴郁卿胸口悶沉的疼,他垂眸不看她,低聲道,「殿下,微臣還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是婚約的事情對不對。」
她一直查下去,他果真遲早都會知道。
秦書接下他的話,拿起方才展開重新看了一遍的婚書,輕笑了笑,「這或許是唯一一件我贏你半籌的事情。」
她纖秀指尖寸寸撫過婚書,睫羽掃下一剪春,「裴郁卿,你以為你瞞了我一輩子,其實是我瞞了你一輩子。」
「殿下......」
「裴郎,你是我的情劫,我認了。今生我們各自放過,好不好。」
秦書起身看著他的眼睛,眸底微泛潮意。
裴郁卿眼尾染了薄紅,啞聲決絕,「不好。」
他想抱她的,可終究是連她衣角也不舍碰。
「阿珩,你再回頭看我一次。」他半生的克制隱忍,潰敗時天地傾覆。
「你怎知你何嘗不是我的情劫......」他眸底是濃重風月,頃刻沉淪,裴郁卿抬手輕撫她眉眼, 「你也是我的情劫,殿下。」
「在我手下落入步步算計的無辜之人不在少數,該利用的,我毫不手軟。可你......讓我怎麼辦。」他指腹停在她眼角,觸及濕潤熱意,「殿下,微臣的真心摻雜著太多不純粹的東西,我沒辦法乾乾淨淨地捧給你。」
秦書偏頭躲開他的手,裴郁卿回袖,望著她凝目斂眉,「但如今可以......」
他默然片刻後看著桌上那紙婚書道,「與殿下有婚約之人,是陸欽臣。」
秦書微微怔然,縱然和自己猜的是意料之中,聽到他親口說不免還是有些意外。
裴郁卿收過石桌上的信,靠近她一步,「微臣會安排陸大人同殿下見面,將所有事情一一坦白。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臣都可以解釋。微臣對殿下的情,亦可以字句容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