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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伸手按在她那因為異化長出的枯乾的手臂上,溫柔預備將她攙扶自己的手放下。
「你我,塵緣——」已了。
他剩下的話不必說出,趙寶瑟的眼睛開始慢慢積蓄眼淚,完全無法控制心裡和喉嚨的酸澀,但她還強壓著情緒。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封子淵,你在說什麼。」
「瑟瑟。」他很慢很慢笑了一下。
「怎麼會這樣?什麼塵緣已斷?」她的手按住他拉開自己胳膊的手,「明明你是喜歡……」
封回很平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睛裡被佛光映照出淡淡的光。
趙寶瑟睜大眼睛看他的表情,但在水汽的朦朧中,她什麼也看不清,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非要現在就修佛入印麼?」
「其實可以等一等的。」「真的,你還沒好好休息。」「不用那麼著急走。」「你看你我現在的樣子,我這輩子可能也不會活得很長。」「我現在的身體,你要是覺得不習慣,我可以再去換一個,我聽說媵城有很多和我長得很像的姑娘……」
趙寶瑟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封回溫柔笑了笑,但那笑中已然透出慈悲:「眾生皆苦。五毒、六欲、七情、八苦,皆為執念。放開執念,萬般自在。」
趙寶瑟從未如此近距離感覺到絕望,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裂開了。
她最後說:「可我從未覺得苦。」
十二浮屠僧同時搖動法鈴。
眼前的光一時大盛。超度的經文吟誦而起,四周盤旋徘徊的怨念和死靈漸漸淡淡淡薄。
還有一兩隻仍然不死心,在逃竄中靠了過來,趙寶瑟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握腰間的劍去護住封回,但此刻,卻意外發現,身體所有的靈力都凝滯了。而那些所有靠著主木的靈石修行積累的靈力們都隨著主木消解、怨念的瓦解消失了。
換句話說,幾乎所有的修士現在都變成了尋常的普通人,加上中毒或者受傷,短期無法行動。
那一兩隻死靈並沒能靠近,近在咫尺的封回也同時被浮屠金光籠罩,趙寶瑟的手突然空了,她瞬間眼淚在眼眶映出星星點點的光,而斷臂上的長出來的枯骨正在緩緩生出血肉。
佛念慈悲,生死人,肉白骨。
這是封回留給她最後的祝福。
金光之後,身旁的人已不在眼前,十二浮屠僧抬著雲攆緩緩離開。趙寶瑟伸出去的手什麼也沒抓到,快跑幾步只來得及看到最後那個白衣浮屠僧轉頭回來看她的模樣,從頭到尾,封回再未回頭。
她沒有想到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
那個人在的時候並不覺得真正有那麼重要,甚至因為自己在他心目中重要過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而感到某種安全感,但失去了,才知道無論是什麼樣的位置,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某種連根拔起般的痛。
趙寶瑟伸手按住胸口。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兩位大能都沒有說話,只微微嘆氣,斷斷續續有些身體復原快的隱隱快要醒來。而那個一直在半空中觀望的魔尊白這時候緩緩落在了地上。他及腳踝的長髮烏黑如墨,深棕色的眼睛帶著幾分複雜幾分示好幾分難以按捺的激動。
趙寶瑟只覺喉嚨發癢,張口吐出一口淤血。她伸手擦掉嘴角的血。
白立刻朝著她走了兩步。
趙寶瑟:「死馬,走開。」
白頓住腳,臉上顯出受傷的神色。
趙寶瑟沒理會他,轉身向外面走,走了幾步,她停下腳步,白也停下腳。趙寶瑟彎下腰,從地下撿了一把劍,然後繼續走。
走到前面空地時,虛弱昏迷的霍然醒了,他的一隻手也受傷了,隱隱看見趙寶瑟走過來,他用力想睜大眼睛看清楚些,但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他的意識,他只能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因為跌倒摔打他身上的配飾和佩劍都散落了。
那兩個龍鳳玉佩正好落在前面,碎裂成了好幾塊。
他用盡全部的力氣,想要伸手過去,將它們撿起來。
但縱然用盡所有的力氣,在外人看來卻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然後,他便看著一隻腳踩在了上面,趙寶瑟從他面前走過,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她踩過那個指腹為婚的玉佩,如同踩過任何一塊不起眼的山石。
她的身後,一個衣著華麗精緻暗紋繁複的身影跟了上去,一腳踩在那玉佩上,將上面的鳳佩踩成了齏粉,山風之後,散落一地。
「眾生皆苦。五毒、六欲、七情、八苦,皆為執念。放開執念,萬般自在。」
趙寶瑟一直走到了春風鎮上那個最大的客棧,要了個房間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嗡嗡嗡的腦子終於有了一些能思考的力氣。
在酒館的要的酒送過來喝到了第二壇的時候,她伸手敲敲窗欞。白便出現在了她桌子對面的凳子上。他有一張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近在咫尺,竟有一種魅惑之感。
她開始伸手給白倒酒。
神色淡然淡定地如同碰見一個老朋友。
一杯酒貼了個底,再加上茶。
——對不能飲酒的白來說量也挺大了。
白看著她,神色晦暗不明。像是還在遲疑今天是要將她綁回去還是好好敘敘舊。
這幅糾結的表情從他昨日出現開始就沒真正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