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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她想起來,原主當時被帶到這個文工團,就是張愛英老師惜才之下的一意孤行,因為她的身份是知青。
還有很多人曾不經意地跟她提起,其他幾個從村子裡選上來的人,都是立刻就辦好一切手續的,只有她沒有。想來也是因為她是知青,不好操作。
現在連廖主席去幫她弄,都弄不下來。
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張愛英看著她怔忪的神色,放軟了語氣:「你就好好跳古典舞,這次演出雖然沒有你,但以後還有很多演出的機會,過段時間還有去村子裡的表演,老師一定讓你跳獨舞……」
沈嬌寧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個辦公室里走出來的。
她無意識地走進排練室,滿腦子反反覆覆都是,去不了市里了,她要被困在這個小文工團了。
當然不是一輩子的困住,再過六年,等知青返城、大大小小的文工團開始逐漸解散,那時想必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她將要在這裡,度過十六歲到二十二歲,一個女舞者青春正好的六年。
她是一定要跳芭蕾的,目前的知識儲備大概夠她用一年,或者兩年、三年,甚至還有一些更先進的東西,但是知識得不到交流與補充,沒有舞台,沒有觀眾,沒有競演,也沒有同伴……她的知識會慢慢變成一潭死水,六年後,她真的還能在舞台上展翅嗎?
六年,六年……她感到懷疑,並且恐慌。
沈嬌寧癱坐在地上,雙手無助又用力地抓住把杆,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
沈嬌寧回到宿舍,渾渾噩噩地躺下,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有人喊過她,但那些聲音無法湧入她的耳朵。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片簡陋的深藍中,像絕望的生命墜入大海,前世三十年的過往如走馬觀花般,一一在眼前浮現。
她是尚在襁褓中就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母親情的溫暖。
後來長大了,有很多追求者,商人、政客、學者、舞伴,他們中有不錯的男孩子,可她總覺得不那麼滿意,比起他們,她更喜歡舞蹈。
舞蹈隊裡,她也有不錯的姐妹。寫下這本書的小師妹,是她付出真情實感,當親妹妹教出來的。後來小師妹覺得跳舞又累又不能出名,要去娛樂圈闖蕩。她攔了,但攔不住,最後小師妹被所謂導演騙得人財兩空,又跑回來跳舞。
重新跳舞的小師妹動作都生疏了,卻著了魔似的,非要跟她一較高下,偷偷跑去跟她考同一個舞團的首席。她考上了,小師妹自然落選。她當時跟師妹說,你好好跳,師姐以後陪著你練舞。
小師妹抱著她哭,說師姐,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然後她就出了車禍,兩年後,看到了小師妹寫的這本書。書里和她同名的舞蹈女孩,在死前還要先被人打斷雙腿,這一切,真的很難讓她不多想。
沈嬌寧把被子拉過頭頂,感受著缺氧後的窒息與顫抖,也許她是太孤獨了。
分屬於親情、友情、愛情的燈光,一盞一盞在她眼前熄滅,無盡黑暗中,只有一顆夜明珠散發出微弱的光火。
她知道那是舞蹈,她堅信舞蹈會是她永遠的夥伴,可事實上,車禍之後,就連舞蹈她也曾失去過。
現在,她以為永遠不可能動搖的信念終於動搖了。
還要跳舞嗎?舞蹈路上永遠有那麼多突如其來的障礙,換一條路,也許會簡單得多?
沒有什麼是真正堅如磐石,她連人生都重新來過了,完全可以重新對一切做出選擇,沒有舞蹈,她也許會過得更好?
「沈嬌寧!」
有人粗暴地拉開了她的床簾,扒拉開她的被子,沈嬌寧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被光線刺了一下,下意識背過身擋住眼睛。
「張老師說,你再不去排練,就要記過了!」甄雪站在椅子上說,聲調是一如既往的高亢。
沈嬌寧吸吸鼻子,艱難地從喉嚨里發出幾個音節:「隨便記。」
「你還真是躲在床上哭啊?不就是不能跳獨舞了嘛,我們都跳不了獨舞,誰哭了啊?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原來就這?」甄雪從椅子上下去了,聲音從下方傳來,「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你不餓啊?」
說著,扔了個東西上來。
沈嬌寧一聲悶哼,摸起甄雪扔上來的東西一看,居然是一個小鐵盒裝的餅乾。
「我哥給我買的,怕你餓死在宿舍,姑奶奶送你了。」
「我不吃你的東西,董喬他們因為你爺爺現在還護著你,我不想因為一盒餅乾,以後我孫子還得護著你孫子。」她鼻子堵住了,說話帶點軟軟的鼻音。
甄雪反應了一會兒才繞明白她的話,呵了一聲:「還沒餓傻。好吧,其實我說的哥就是董喬哥,是他托我送上來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去不了市里了嘛,呆我們這小地方還委屈你了呀?我爺爺在的時候,哪回招人不是整個院子都站不下的?別人想來都來不了,你就知足吧!」
她說完,有門被關上的聲音,大概是又出去了。整個宿舍再次陷入安靜,但帘子被人拉開了,世界很明亮。
沈嬌寧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放空,恍惚間想起一段很遙遠的記憶。
那時候她才三歲,在福利院裡算是最小的,經常被欺負。那天院裡來了一隊衣著光鮮、時髦好看的男男女女,說是國家隊的老師來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