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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面,卻見男人身形狼狽地躺在從野中,幾步遠處伏倒著同樣著裝的龍衛殺手,看樣子似乎已經斷了氣。
男人胸口以及手腳多處受傷,鮮血染紅了草地,看到他緊閉著眼一動不動,池郁猶豫了下,謹慎地停在了遠處。
似是感覺有人靠近,男人手指顫動,吃力地撐開眼帘。
看到是他,明顯鬆了口氣。
「……小鬼,過來。」
看到他繃著小臉挪動傷腿停在附近,男人粗喘了一口氣,捂著血口勉強扯起笑,「不是叫你躲著麼,怎麼又跑出來了……過來,再近點。」
隨後吃力地取出一塊碧色玉扣以及兩枚符籙。
「剛才有人看到了你我,且通知了統領……時間不多了,你快拿著這兩枚符籙,去落日森林!」
男人竭力加快語速,講了兩句又克制不住地咳了幾口淤血,而後繼續叮囑。
「這是神行符以及防禦扣……」神行符有他與妻子的心血聯繫,可在一刻時辰之內趕到對方身邊,平安扣則可抵擋三次攻擊,前面兩次已經被消耗掉了,最後剩下一次,應該可以保他無虞。
「我如今這樣,一刻時辰……恐怕,趕不到了……」
說到最後,男人胸口湧出的血液越來越多,說話聲也變得越來越吃力,他遲緩地抬起眼,「快……幫我……去……」
「……」池郁沒有回答,但看到他顫抖著直欲垂墜的手,還是接了過來。
此時男人胸口起伏已經越來越弱,他眷戀地看了天空一眼,目光緩緩移向他。
「……此事與你……無關,不必……內疚,就算沒有你,他們也……」不會放過像他這種不知進退,空有所謂正義抱負的迂腐之輩。
最後那句話沒能說出來,但池郁仍感覺到有些茫然。
內疚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不知道內疚感激為何物,甚至一開始就認為這個男人也許是為了什麼利益或者戲耍才會救了他又放掉——這種把戲宮里人已經對他用過太多次,太過尋常了。
可是潛意識裡,似乎又有什麼在告訴他,不能這麼想。
天際邊已有武者疾馳而來的呼嘯聲,時間容不得耽擱,池郁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貼上了神行符。
離開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眼男人快要合上的雙眼。
「你之前……為何救我?」
男人嘴巴翕動了下,但是沒能發出聲音,躺在血泊里一動不動。
池郁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陌生的情緒,他轉身離開,等借著神行符看到那個女人,看著她抱著傳音符搖搖欲墜的痛楚模樣,這種感覺又加深了不少
直到多年後的某一天,再次見到長大了的小女孩,他才恍惚明白,原來那種感覺,叫虧欠。
……
思緒到這裡,手中的碎片已經組合成完整的一個圓,看到女孩兒因為玉扣展露原貌而通紅的眼,他心底一嘆,緩緩抬起手。
「我沒能保存好它……」
這話像是導火索,一下子引發了女孩兒隱忍的淚意。
看著女孩兒臉頰哭得一塌糊塗的淚跡,池郁抬起的手一頓,一股陌生而酸脹的愧疚懊悔忽然充斥滿心底,促使他慌急無措地將人緊緊擁進懷裡。
「對不起,凌凌……」
他緊扣著臂膀,下頜不斷摩挲著女孩兒的發,心疼得難以言喻。
自幼時起,他便沒有共情的能力。
他感覺不到旁人的悲歡妒恨,更不會產生這種他認為多餘的情緒,然而現在,看到她哀痛至極卻強忍著淚水的模樣,自責和愧疚忽然像積攢多年而翻湧的浪,一波一波湧上了心頭。
如果不是他,那人根本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慕凌根本不會失去父母,不必千辛萬苦一個人艱險奮鬥,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支撐。
他早該坦白這些,而不是怕她知道這些會疏離怨恨地離開自己,自私地選擇隱瞞……
沉默中,房間內剩女孩兒壓抑的嗚咽聲起伏。
池郁掌心鬆了又緊,措詞猶豫半晌,正準備說些什麼,女孩兒忽然抽泣著抬起淚眼。
「我爹爹他……現在在哪裡?」
她問的是屍骨,池郁反應過來,下意識開口,「在魔淵。」
當時帝族人到處搜捕,他們根本沒機會靠近,等躲避了數日找到那人殘餘的屍骨,已是幾日之後,情急之下回族顧念女兒的慕夫人,自然也沒能回來。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那一次他難得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主動找地方一手一把土地收斂安葬了那人,才拖著傷體離開。
現在回想,還好當時那麼做了……
池郁嘆息著撫了撫女孩兒髮絲,聽她說要找時間去祭拜亡父,自然頷首應下,等過了幾息,他忐忑片刻,忍不住試探著問。
「凌凌,你……不怪我麼?」
「……」
慕凌沉默半晌,緩緩搖頭,「怪不得你。」
「被動承受的錯誤,不該由你來承擔,況且以當時的情況,就算換作其它人,爹爹恐怕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一向如此。」
這也是娘親一直欣賞仰慕爹爹的地方,為此,娘親不顧外祖阻撓堅決與爹爹一起鋤強扶弱,救助了一次又一次邊城百姓,才會獲得這麼多好評,晉升飛快。
而爹娘也曾背著她一再感嘆過不該盲從帝令,連累那麼多無辜百姓,但既然選擇入了龍衛投效蒼龍,皇權之下,誰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