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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二更時,玉容卿疲憊睡去,像一隻睏倦的貓兒縮起身子,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李沅給她擦乾淨身上的汗水,穿好小衣,笨拙的手指纏繞著衣帶整理了好一會兒,才讓她躺平安睡。
摟著懷中人呼吸平緩,李沅盯著床帳漸漸回過神來,而後穿衣下床,給玉容卿掖好被角,推開門走出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蕭成是被小梨送出府的,他拒絕了公子與小姐的好意,沒有收下銀兩,孑然一人前去客棧開了間房,獨自吃酒。
一直跟隨自己的駿馬被他寄養在人家中,有說過如果自己超過三日不去取,馬便送給他們了。
或許他不該來的,自從李沅被人暗害失蹤,朝中的勢力也逐漸偏向二皇子,一直針對李沅的二皇子,又怎會派人來尋他的下落,客死異鄉,就是自己的下場。
酒醉迷濛之時,蕭成回想起九年前他與公子初見時的情景。
那時自己作為俘虜被抓到釹金已經有兩年了,李沅在釹金做質子也已經兩年了。他們都是因為平野川大敗而改了命運,他成了孤兒,而李沅卻是被大張旗鼓的送到異族人手中,沒有身為皇子的尊嚴,有的只是戰敗的恥辱。
蕭成在釹金的日子很不好過,每天都在山洞裡挖石頭,出來抬石頭,小小年紀便落了一身的傷痛,原本白嫩的皮膚也被灼熱的烈陽曬成了黑紅色,像煤球一般黑。
後來礦山上發生了滑坡,有人趁著混亂逃出礦場,也有人趁機躲起來偷閒,而蕭成是最倒霉的那個——他被滑坡的石頭壓住了一條腿,疼的暈了過去。
釹金對待奴隸並不友好,即便蕭成被救了下來,他也傷了一條腿,只能躺在發霉的屋裡等死。
就在他快要斷氣,奄奄一息被人裹了蓆子抬出去時,有個人救下了他,給他用藥,讓他吃了一頓飽飯。
那時的李沅不過一個十四歲的小少年,比蕭成還小聲兩歲,說話做事卻像個小大人一般成熟。
他坐在蕭成對面,告訴他:「我身邊缺一個做事的下人,你以後就跟著我。」
這一跟,就是九年。
九年之中,蕭成為李沅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也借著李沅的皇子身份,平步青雲,成了一個副將。
這麼多年的情義,便在今日,都還給公子罷。
夜半之時,蕭成從睡夢中醒過來,拿上自己的東西離開客棧。一直在暗處盯著他的靳松見人出了客棧,也跟了上去:半夜出門,怎麼看都像有鬼。
一路跟到東街巷子裡,靳松躲在角落裡看那人靠在柳樹下一動不動,懷中還抱著兩把劍,像是在等什麼人。
真可疑。
靳松派了毛小丁去把蕭成的詭異行為告訴小姐,自己跟其餘兩個護衛在這兒盯著他。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戶,玉容卿雖然很疲憊,但聽到是護衛的暗號在尋她,登時就睜開了雙眼,揉揉後腰起身穿衣裳,走過去支起窗戶露一點點縫隙,隔著窗戶聽他稟告。
毛小丁:「小姐,我們跟著那個人到現在,他方才從客棧出來,停在了東街巷的老柳樹下,好像是在等什麼人。」
等人?
玉容卿眉頭一皺。
李沅說那個「忠僕」是獨自一人過來徐州尋他,怎麼會等人呢?而且東街巷那邊都是些老房子破房子,人也少,他去那兒等什麼人?難道是蕭成說謊了!
「去看看,若是有陌生人出現,一併監視著,決不能讓李沅在徐州的消息泄露出去。」玉容卿說完,回身去看,床上卻沒有男人的身影,連他的外衣也不見了。
李沅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玉容卿有種不好的預感,推開了門與毛小丁面對面,「我跟你一起去。」
夜色籠罩的小巷中沒有一絲聲響,蕭成靠著老柳樹打盹,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與濃濃夜色融為一體,懷中抱著兩把劍,遲遲不肯鬆手。
直到二更時,李沅如約而來,他輕功了得,從高牆落地踏在石板上時也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走到蕭成面前時,李沅才看清楚他那張疲憊的臉,沒了白日裡初見時的緊張與喜悅,寫滿了悲傷與遺憾的表情隱忍著不暴露在他面前,雙手將一把劍捧到他面前。
「公子,這是您用慣了的配劍,自從您失蹤後,我一直替您保存著,如今找到您,這劍也該物歸原主。」
李沅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劍上,月光被烏雲遮蔽,長劍在黑暗中也看不真切,李沅接了劍在手中,熟悉的觸感和手握武器的安全感讓李沅確信,這就是他的隨身佩劍。
失而復得,也算是件好事。有了趁手的兵器,他就可以保護好卿卿,再也不會發生裕豐莊那晚的事了。
物件兒不會說話,可眼前的人會說,他知道有關自己那麼多事,無論真假,萬一那些話傳到卿卿耳朵里,李沅都不敢想像自己如何能挽回卿卿。
所以,蕭成非死不可。
李沅拔出劍來,面前的蕭成已經看到長劍出鞘,卻跟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隨後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公子對屬下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蕭成無以為報,唯有以命相換,屬下絕無怨言。」
他這是……自願領死?
李沅有點詫異,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不遠萬里跋涉幾個州府來到徐州,只是為了尋找他。甚至察覺到他想要殺人的心思,也依舊前來赴約,甚至說出這番話來減輕他的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