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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騙她。
她分明只是她的棋子。
千軍萬馬前,他嘲弄的神色,像是一把刀,惡狠狠地往她胸膛里捅。
韓月歌品嘗著心口處這些交織在一起錯綜複雜的感情,歡喜與仇恨兩種情緒來回拉鋸,她分不清,她到底是希望席初愛她,還是不愛她。
她一時歡喜,一時仇恨,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人,都是她,又都不是她。
真是難以理解。
席初捧起她的臉,剛好瞧見的是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恨意。席初的神色肉眼可辨地僵了一瞬。
他沒有忘記,韓月歌恨著他。
碎骨淵下,她伏在他懷裡,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她恨他。
席初抱緊了韓月歌:「那日忘川前的話都是假的,我愛你,我早就愛你了。是我有眼無珠,認錯了你。」
這下換韓月歌神色僵硬了:「你、你都知道了?」
席初頷首。
他的懷中熱烘烘的,韓月歌被他抱在懷中,像抱著個大暖爐,一點也不冷。席初摟著她,將真相一五一十地道來。
拿到那面妖鏡後,他便看清了李玄霜的真面目。
那妖鏡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名為神女鏡,遇善則善,遇惡則惡。妖鏡上黑氣纏繞,鏡女的心智為李玄霜蠱惑,變得兇惡至極,一心想要吞了韓月歌的魂魄。
那時,他並不知李玄霜的來歷,以為她是遠道而來為他斂骨的長樂公主,縱使清楚她懷有異心,留在雲上天宮是為了他的寶物,念及舊時交情,沒有追究她的責任,依舊用法力續她性命。
與李玄霜相處越久,越是覺得,她與記憶中的「長樂公主」有所差別。他對她的好感,不可控制的,日益消減。
他以為是記憶將「長樂公主」美化了,當他將輪可望不可即的明月捧在手心裡,卻反而沒有想像中那麼歡喜。
他讓李玄霜從銷魂殿遷到枕霞閣,並非他自欺欺人的「枕霞閣清淨」,是他私心覺得那座銷魂殿是他為小仙草建造的,是獨屬於他們兩個的銷魂殿。
他對那株小仙草,不知不覺生了情根,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直至那一日,小仙草騙他飲下了醉仙露。
夢魂香的香氣構築的幻境裡,初時的確是李玄霜,待那香氣漸漸入了骨髓,他看到的,是韓月歌,自始至終都是韓月歌。
他不願意承認,一旦承認他移情韓月歌,便是信仰崩塌。他背叛了「長樂公主」,亦背叛了自己的承諾。
他明知她是韓月歌,依舊固執地喚她「玄霜」,想要把這個錯誤糾正回來,只有在意亂情迷時,情不自禁的,真正喚了她的名字——歌兒。
她剜了他的眼睛跑了。
他醒來時,撫著空蕩蕩的眼眶,既憤怒又甜蜜。憤怒的是,她欺騙他,就是為了剜走他的眼睛,然而那甜蜜一縷縷漫開,滲進心底里,將所有的怒火澆滅得乾乾淨淨。
他開心地想,他占有了她。
從今往後,她是他的了。他們兩個曾赤身相擁,彼此融合,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
他的嘴角忍不住揚起,沒有吃糖,卻嘗到了綿綿密密的甜。
那些被他強行壓制在心底的愛意,再也控制不住,洶湧澎湃,席捲了他整個胸膛。
他愛她。
他的心快樂地跳動著,每一個節奏,都顯得瘋狂。它在告訴他,他愛她。
他背叛了「長樂公主」,愛上了韓月歌。
哪怕他昧著自己的心,「強迫」自己去愛長樂公主,他的心依舊不由自主地奔向了韓月歌。
「歌兒,我愛你。」這已經不知是席初第幾次說愛她。
從前他會隱藏他的偏愛,經歷過失去她的痛苦後,他只想將那些未曾來得及說出口的心動,都告訴韓月歌。
他抓著韓月歌的手,強硬地按在自己的心口,迫使她感受著手掌下心臟的跳動。
「它是為你跳動的。」
掌心下的心臟飛快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胸膛,韓月歌聽到了他的心跳聲。伴隨著熾烈的心跳,是他滾燙真實的體溫。
面前這個男人,心甘情願為她重塑血肉之軀。
這就是他的愛情嗎?
他為什麼愛她?
愛,究竟是什麼?
是他溫柔的眼神?熾烈的心跳?滿口的甜言蜜語?
……
……
她像是被困在一個玻璃罩子裡,能看到他的表情,聽到他的聲音,偏偏有一層阻隔,隔絕著她和他。
席初這場突如其來的深情告白,讓韓月歌陷入了困惑。
更讓她吃驚的是,李玄霜迫她發下心魔大誓也要隱藏的秘密,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席初挖了出來。
席初沒有告訴她,他是怎麼從李玄霜那裡知道這個秘密的,也沒有告訴她,李玄霜去了哪裡。
韓月歌瞠目結舌,望著溫柔款款的席初,不知道怎麼去回應。
她初初學會了恨,打心底里恨著席初,席初的這番話,如同一個巨大的浪頭打過來,硬生生地將她的那些仇恨衝擊得支離破碎。
連恨也不純粹了。
她恨他,因他騙她,那些欺騙都成了烏龍,恨沒有了源頭,就像是生機勃勃的一棵樹,陡然掐滅了所有營養供給,便再也長不成參天大樹。
如果是愛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