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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推官上前兩步:「這就走了。巧綢,上車罷。」
張巧綢的哭聲停了片刻,從張老太太懷裡□□,迷濛著紅腫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宅院,要離開這錦繡叢的無邊恐懼剎那將她淹沒,她如溺水般,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人向後便倒,似乎真要抽過去了。
張老太太嚇得不輕,死死抓住她胳膊扶住了她:「巧巧,巧巧,你怎麼了,你可別嚇娘啊!」
珠華踮起腳尖圍觀——裝病?呃,好像不像,張巧綢要有這麼精湛的演技,當初就不會被她一眼識破嚇跑了。
張巧綢整個癱在張老太太身上,臉色慘白,張老太太抱著她胡亂喚了好一會,才把她喚得有了回應,打牙縫間擠出幾個字來:「我、我不回老家……」
「好好好,不回,不回!」張老太太沒口子地答應,轉頭就盯住張推官,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老大,我知道你心狠,我也不求你了,可是你看見了,巧巧都這樣了,你總該讓她緩兩天吧?緩兩天再走,這你總不會也不答應吧?」
張老太爺被這突發事件弄得呆了片刻,反應過來後愁眉苦臉的,向張推官道:「老大,就讓巧巧先留兩天罷,這總不能病著叫她上路啊?大夫呢,快去請個大夫來。」
張興志精神了——哈哈,他就說嘛,這後娘哪是個善茬,原來在這兒等著呢,說什麼緩兩天,這一賴下來,還能有走的時候?他不用跟著去吃風了,太好了。
事關未來,張興志忙殷切地看向張推官,就等著他金口一開,吐出個「好」字來。
珠華也看向張推官,等著看他如何處置。
眾人矚目里,張推官薄唇微動,欲待說話之際,忽地若有所覺,目光一凝,往隔壁宅院看去。
隔壁大門處有人影晃了晃,須臾,轉出來,原是一名同張推官差不多歲數的中年男子,衣裳也和張推官穿的一樣,青袍公服,胸前繡展翅鷺鷥。
張推官迎上去拱手:「趙大人。」
這位趙大人既然能住在府衙官署,自然也是應天府的官員了,他現任通判一職,品級較張推官略高,張推官是從六品,他是正六品,不過要論實際職權,卻是拼不出個高下——因為雖然同為府衙佐貳官,但推官這個職位國朝定死了一府只設一人,在編制上可以向作為正印官的知府看齊;可通判不一樣,它是不定員的,視各府縣情形數目不等,就應天府而言,這是舊都,配置必須豪華些,於是足足設了五個。
雖說各自劃分了管轄範圍,但實際日常中不可能真那麼井水不犯河水,總有矛盾衝突處,碰上政敵互相扯後腿也不鮮見,同一言而決的推官比起來,總是不那麼愜意了。
趙通判打了個哈哈,熱情地迎上來:「張大人早啊!」
——他不是真跟張推官的關係有多好,純是因為先前縮在自家大門裡,偷看人家熱鬧看得正起勁來著,這一不留神被抓個正著,未免汗顏,只得故作個熱乎的樣子出來。
既然已經被發現,再裝沒事人就太刻意了,再者,趙通判也實在好奇這到底鬧的哪一出,看模樣是送行,可正常送行不過依依惜別而已,哪至於搞出這如喪考妣的場面來?
他便直接問道:「張大人有家眷要遠行?」
張推官當然發現了同僚眼中的八卦之光,這些日子以來,他承受最多的便是這種目光的洗禮。
旁邊的張老太太已在呼喚丫頭,張羅著要把張巧綢弄回去了,張推官聽著響動疲倦又不耐,下了決心,道:「不怕大人見笑,是我治家無方,出了不肖之人,只得送回老家去,令其反省。」
張推官沒說具體事宜,但響鼓不用重錘敲,似趙通判這般官場上混的人,難道還需要一五一十和他扳扯清楚?聽話聽音,有這一句,就足夠趙通判明白前因後果了。
他望向張巧綢的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稀奇,看一下又轉看珠華——他當然不認識珠華,但珠華身上的傷處是很好的身份標示,很容易可以猜出她就是苦主。
他看一看珠華又轉回去看張巧綢,雖然兩個年紀小,也是女眷,張推官沒有細說的意思,他不好出言相問,為了滿足好奇心,只能自己這麼看著,目光來回倒騰了好幾遍。
珠華很坦然,趙通判第一次看她的時候她還像模像樣地屈了屈膝,之後就挺直了背脊安靜站著。對於張推官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沒再試圖猶豫著和稀泥或倒退回去,她很滿意,因此也不打算發言。
張巧綢的感受卻是大不一樣,她被這麼看著,感覺自己好似變成了地溝里的老鼠,又好似別的什麼髒東西,不能見人,不該見人,卻被硬生生丟到大街上,扒衣剝皮,讓烈日照著,萬人指著,那種心臟都要痙攣的羞辱感從頭到腳將她密密裹著,讓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這一輩子都再也不要出來。
這一刻,張巧綢才終於明白她到底幹了什麼,以及她幹的事對她會有什麼影響——在張家有張老太爺和張老太太罩著,別人知道了她的所為也沒人敢當面說她什麼,張老太太還一個勁安慰她,一定會保住她,只要她肯給哥哥瞞著,扛這一時冤屈,以後她想要什麼都可以,萬事都會順著她。這些源源不斷的話語給了她很大的錯覺,開始知道珠華死掉後的那些害怕慢慢不見了,也不以為自己做的事有什麼大不了的,甚至還有一種她為了哥哥真的受了委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