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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端是淡淡清香,知道祝星同他相去不過咫尺之間。
祝星輕聲對之道:「我要給你纏白綢了, 藥水有些涼,你不必忍著, 糊出來就是。」
衛湛一笑:「我不畏寒,姑娘放手去做便是。」
「好。」祝星莞爾,繞到他身後。
衛湛鼻尖的香味淡了許多, 他尚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腦後傳來少女空靈之聲:「閉眼。」
「是。」他不敢多思, 忙將一雙眼閉上。
不多時,他單薄的眼皮上傳來一股劇烈的涼意,緊接著是被白綾包裹好幾圈的束縛感。
這涼意像是單獨將眼珠子摘出放在冰天雪地之中冷著, 透心的涼。
衛湛哪怕方才聽她提前預警,也並未太過放在心中,只想著涼便涼罷, 他自然不會在祝姑娘面前因為些細小的涼意失態。
沒想到根本不是涼,而是寒冷。
他忍不住「嘶」了一聲,像是吐信子的蛇,又急忙閉嘴抿唇強忍,一張唇都被他抿得煞白。
祝星將白領纏好,在他腦後打了個結道:「不要強忍,難受就說出來。」
衛湛自失明以後從小到大無論是情緒還是感官上的反應都習慣藏著,久而久之什麼都被他藏在心中。
因而他永遠是不緊不慢,不怒不怨的,年紀輕輕就像一口乾枯的古井,什麼都難在他心中泛起任何波瀾。
這不是頭一次有人對他說難受就說出來,這些年來只從他父親母親那裡,他都不知聽了多少遍「不要忍著」這樣的話。
衛湛心中雖有些觸動,卻沒到感動不已的地步,只勉強對著面前空蕩蕩的桌子笑笑,帶著顫音應了一句:「好。」自然也是打算像過去那樣隨口答應,實際並不放在心上。他已經習慣萬事自己承擔。
太冷了。他默默想,冷得整個人都有些顫抖。
「你不告訴我你眼睛冷,我怎麼好幫你。」少女淡淡地道。
衛湛被冷得甚至不太來得及思考,因此第一時間並沒明白祝星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說完這句話便自他身後離開,房內再度響起擺弄醫藥箱的聲音。
衛湛一直在琢磨祝星這句話,終於被冷得有些習慣時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她有辦法讓他不那麼冷,但要他親口說出來。
衛湛一下子哭笑不得,心中更加複雜起來。她是醫者,藥為她所制,她自然最清楚藥效以及副作用的。
他可以肯定她知道用了這藥一定很冷,可她偏要他親口說出來。
為什麼……
衛湛還在糾結於祝星的目的,眼上的冷意更加劇烈,一陣一陣的,像是冬日的冰天雪地里又刮來一陣陣冷風。
當真是讓人忍不住了。
衛湛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羞愧開口:「祝姑娘。」
祝星應:「嗯?」
衛湛磕磕絆絆地開口:「眼睛……很冷……」是真的很冷,冷到他上半張臉都要麻了,所以他不得不開口。
祝星道:「好。」
衛湛聽到她又向著自己這裡來,冷得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好。
「很快就不冷了啊。」他聽著她像安撫小孩子一樣道。
眼皮的白綾上似乎又被滴了藥水。
不過一下,冷感全無,剛才什麼冰天雪地都好似他的幻覺。
衛湛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還有些不能回過神來。
這麼簡單就不冷了?
他又不是傻子,相反地,他還很聰明,所以祝星的用意一下被他猜透。她刻意為之,就是為了讓他將不適宣之於口,不要自己忍著。
衛湛不知做何反應。他感動於祝星的目的,卻又對她的手段無奈。
若他所料不差,那白綾上的藥根本不會讓他感到眼冷,之所以他會冷,都是她想要讓他冷。
而她為何要他自己說出來,他不是很清楚,也怕自己和她想的不一樣。
「衛公子。」
衛湛回神,答她:「是。」
「不是每個人都無法回應你的難受。」祝星的聲音清澈明朗,讓人聽了忘俗。
衛湛愣住。
「只有你肯說,我才知道你哪裡不適,好對症下藥。」祝星慢吞吞道,「你若一直不說,縱然我有辦法,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衛湛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像不太明白。
「衛公子,請你試著繼續表達,我知道屢次失望可能摧毀了你對外表達的欲望,但有什麼我更希望你可以說出來,因為作為醫者,你是我的患者。」祝星輕聲細語,語氣平和,「治療過程中你什麼都不說,我很難為你治病的。」
她接著道:「我很厲害,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你哪裡不舒服儘管告訴我,我也一定能為你解決的。」
「方才用了些小手段逼公子就範,還請公子寬恕則個。」祝星自始至終神情都沒有太大變化,但是她知道衛湛會按著她所說去做。
至於為何要幫他一幫,實在是衛湛這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不快,總讓人想揭開他和麵皮融合的這張面具,令他露出真實的神色才好。
她想,她便這麼做了,所以說她實在是個很惡趣味的人。
衛湛不自覺笑了,低頭認錯認得很爽快:「是我錯了,今後哪裡不適我一定第一時間同祝姑娘說。」
他又補充:「你很厲害,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