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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人擊鼓而歌, 舞女踏歌而行。
其時月上柳梢,清暉向晚,旋飛的裙裾上是流轉的熒螢光色。
「姑娘, 她們跳得可真好看。」青椒跪坐在祝星身側,目不轉睛地望著舞姬腰肢款擺,美目流轉, 有些痴了。
祝星頷首:「佳人翩躚,是好看。」
「也很耐凍。」花椒耿直地補充。
舞者穿得清涼, 輕紗加身,臂挽披帛, 腰與手腕皆露在外,轉圈時長羅裙翻飛, 能聞清脆叮噹聲,原是赤足的足踝上纏了鈴鐺。
青椒無言的看向花椒, 只覺得花椒的不在意細節毀了她好多溫柔。她再看舞姬們,完全找不到美感, 腦內只有一句話。
也很耐凍。
祝星撲哧一笑:「沒錯,掙錢不易。」
花椒聽到祝星接她的話,心中歡喜之餘又有些靦腆。
青椒聽二人將話題直接從美學轉移到民生上, 整個人徹底啞然。她目光無所定,忽然注意到對面坐著的霍驍。
霍驍因為也是孫家要賠禮道歉的一員, 因而坐在男席上。
他比姑娘和花椒還要過分,直接將背上長刀卸下,將刀從刀鞘取出, 用布拭刀。他實在太過理直氣壯,也可能因為長刀嚇人,總之連個阻止他的人都沒有。
「姑娘, 蕭霍他竟然看都不看這些漂亮姐姐們一眼?你知道他在幹什麼嗎?」青椒小聲跟祝星分享所見八卦。
祝星桌前擺了特製的屏風,從外看向內什麼也看不見,裡面卻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光景。
上次來祝星是沒有這種待遇的,今日搬上來這屏風時孫縣令還特意為她解釋是這兩日剛尋到的奇珍,覺得很適合祝星才斥巨資買下此物。
還沒忘記裝窮。
祝星抬眸看了一眼霍驍的動作,無奈地搖搖頭。
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青椒又看了一眼在那裡埋頭用飯的祝副管家,徹底死心。
全都不解風情。
祝星跪坐著忽然感到手臂一癢,黑黢黢的貓腦袋從她袖口鑽出。
青椒見著黑貓睡醒出來,急忙向前坐了些,用身體擋住黑貓。
宗豫剛醒就聽到青椒在外面說什麼跳舞之事,此時爬出來一瞧,不過爾爾。他熟練地趴上祝星的腿,下意識地蹭了蹭她要吃的。
清醒了些,他開始恥於自己吃軟飯吃的如此熟練的行為。
祝星摸了摸他,從桌上拿了熟肉涮水後一箸一箸夾著餵給了他。
貓的慣性使然,宗豫皺了皺鼻子伸腦袋接過。
罷了,何必做抗爭,又軟飯吃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青椒看著黑貓只顧著吃,絲毫不關心場上來來去去的活物,更絕望了。
連貓都這麼不解風情。
這次上方換做了賀太守。
賀太守舉觴對月,卻是對著祝星說:「祝姑娘,往日種種,我代他們向你道歉了。希望我這張老臉還能有幾分薄面,讓咱們幾家能化干戈為玉帛。」哪怕是在道歉,賀太守也是暗中以勢壓人。
他是習慣如此說話,並非刻意為之。
祝星右手舉杯應和:「自然,我也不是小氣之人。」左手擼貓。
孫縣令與孫夫人長出口氣,心終於放下。
不記仇好。
賀太守心中得意,見筵席有序進行,祝星又給他面子,都覺得是自己有能力的功勞。他忍不住翹起鬍子嘆:「此一別,我要離開薛郡,聽聞祝姑娘也要不日離去?」
祝星點頭:「正是,要去往京城。」
賀太守瞭然,江憑回京,祝姑娘跟著回京實在再正常不過。他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神情:「哦!」
因此這宴既是釋仇宴,又是踐行宴。
這次孫縣令和孫夫人沒再整出來什麼么蛾子,譬如要孫煥等人出來道歉云云。
月至中天,筵席結束,賓客散盡。
孫府正門處,賀太守立於最前,孫縣令和孫夫人分列左右。
賀太守語笑晏晏,目光忽然落在抱著刀的霍驍身上,眼微微一眯,口中正說的話也戛然而止。
祝星正在垂眸敷衍之,聽他突然沒話,才緩緩抬眸,順著他目光回頭看去,見他正在端詳著霍驍,眉頭緊鎖,似乎在回想著什麼。
霍驍自然也發現此事,驀然想起自己前些年隨父回京時曾在冀州紮營落腳。當時接待他們的,正是這位賀太守。可惜他向來不大愛記事,如今陡然想起,驚出了滿背冷汗。
過了多年,他長得變了些,臉上又蓄了鬍鬚遮掩,想認出也不易。
是以他毫不畏懼地回視,眼中流露出陌生疏離的冷意。
祝星往霍驍身前站了些,擋住他半張臉,含著笑問:「賀大人,怎麼?」她早就知道霍驍的身份,祝副管家應當也知道。
她知道是因為看完了《周國史》,加上霍驍的名字以及送她的那一把匕首上的「霍」字。
祝副管家大約是從零七那裡知道的,從他知道後非但沒有任何尊敬霍驍的意思,反而加倍使喚起霍驍來。
尤其這次薛郡事件,他選霍驍出這個頭固然與他武功高強有關,更多的是有霍驍在哪怕被抓,他們也不會出什麼事。
十分老奸巨猾,老謀深算。
賀太守死活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張臉,思路又被陡然打斷,當下勉強地笑笑:「這位……」他在公子和壯士之間糾結一番道,「壯士,看起來好生面善。」霍驍粗糙得讓他實在叫不出口公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