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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沉吟了一下,為了廚子的安危,加上面味道確實不錯,於是贊道:「很好吃的面,只是我吃飯向來如此,這已經算是吃得多了。」她說起話來輕柔極了,總能撫平人的心湖。
霍驍眉頭稍微舒展些,將碗筷收了,往小廚房去。
祝星回房將絞頭髮的布放好,拿了梳子將頭髮梳得整齊,方又拿了紙筆出了房門。
夜裡不見外人,她不曾束髮,任由青絲披散,更顯她霞姿月韻。
照理說她今日如此忙碌該累了的,應當趁著無事,早早上床休息。可是那藥方並不能真正根治瘟疫,只能起暫緩之效。若不儘快想到對症下藥的方子,死者怕是燒都燒不過來。
時疫多變,並無固定方劑以為醫。若沿襲上古方劑,不加以變化,治人的藥甚至會成為害人的藥。
這便是最難之處。
要試。
要試藥材搭配,要試藥材劑量。
不知道何時試得出是一回事,試錯的代價是人命太慘烈又是另一回事。
少女伏案而書,先列病狀,再書有清熱涼血,瀉火解毒之藥材,藥材對應病狀,序列排開,一藥對應一狀。
書完一方,祝星眉心微蹙。不必實踐,她也能推出此方應用必無所用,索性撕毀了之,繼續奮筆疾書。
霍驍從小廚房出來時手上濕著,看到她撲在桌上寫東西,轉身從其它桌上撈了盞燈來,輕輕地放在祝星正坐的桌上。
祝星停筆,抬頭看他:「多謝。」
霍驍搖了搖頭,自覺地退在她身後守著她。
祝星回頭看他,青絲蓋住了小半張臉,像極荒山裡的精怪,漂亮精怪。她輕啟朱唇,帶著些不解:「你站在這做什麼?」
霍驍甚是嚴肅:「行護衛之責。」義正嚴辭到極致。
祝星便不多言,繼續寫方子。
滿天星斗,倒不及她桌上兩盞燭火明亮。
紙上很快被斜飛的草書占據。她寫的不止是藥方,還有各項用藥意圖。所書者甚多,是以寫字時為求快,瀟灑隨性了些。只有她自己將藥給用明白了,才有寫出正確方子的可能。
她一旦投入到一件事物當中便會全心全意,不顧時間推移。
手邊的紙已經積了一沓,其中不少是一書完便被她廢棄的棄稿,自然也有少許有用之方。
還不夠。
在她看來,若要試,便以最萬全的方式去試。
她要將最可能的幾種方子都列出來,再一一去試。
生石膏去火止痛,赤芍清熱涼血,玄參解毒散結,竹葉生津利尿。
四者缺一不可。
用量則是以醫者行醫經驗來定。
祝星最不缺的便是行醫經驗,當年過巫族繼承人考核醫者那一關時,要在山下行醫三年,救治千人。
她那時趕巧也遇上了大災,救逾萬人。
至謄寫時,便只剩下五張方子。
忙碌一夜,便只有這五張方子可用。
也多虧郎中們在此集思廣益,讓她能在眾人已有的基礎上將方子完善。
祝星將筆擱下,心弦一松,困意襲來。
霍驍見她終於做完自己的事,又看看外面夜黑如墨,大步到她跟前:「該歇息了。」他掃了一眼更漏,冷靜報時,「丑時將盡,已經送過一次藥到後堂,並無大礙。」
祝星將成果疊好放入袖中,其餘的交給霍驍:「好。燒掉或者丟掉,多謝。」使喚起人來很是順手,並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有任何不自在。
霍驍低應一聲,反手將她塗寫的紙收入袖中,沒有任何要燒或要扔的意思。
「明日……」祝星沉吟,目光描摹著霍驍的輪廓,旋即垂眸一笑,「明日祝叔便回來了,你可以輕鬆些。」
霍驍著惱:「我不累。」
祝星笑而不語,轉身回房。
「不必在門口守著我,去休息吧。」祝星以袖掩面,打了個哈欠,放下袖子時一雙眼水盈盈的。
「安心睡吧。」霍驍如是道,為她關上門。
祝星除掉外衫和鞋履,沒有任何心理包袱地躺在床上,很快便安然入睡。她今日是累壞了,先有虎虎吐藥,後又為補藥方熬到丑時。
霍驍抱著刀坐在她門前,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他是最忠誠的護衛,守護著門內的姑娘。
……
京城之中,天蒙蒙亮。
宗豫從床上坐起。
「零一。」他擁著錦被,長發自肩頭落下,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是冷厲的,但眼中因為想到一些事情又瀰漫著淡淡柔情。二者詭異地和諧交織在一起,顯得他肅殺又溫柔。
零一出現,跪在床前。
「各處要生瘟疫了。」宗豫說得太過平靜,似乎在宣布天亮了一樣尋常。
零一悚然,抬頭看向少年。
少年笑笑,一臉天真爛漫:「天降瘟疫,乃天子不智。今年生了如此多禍患,都是聖上惹怒了天,故而天降神罰。去吧,我想聽到各處唱起兒歌。」
零一明白了他的意思,鄭重應道:「是,三日內各地都會唱起兒歌。」
宗豫愉悅,唇角翹起:「讓各處防範瘟疫,切莫沾染上了。」
「是。」
他光著腳行至平日習字的桌案前,蘸墨而書。
他的字與人完全不同。人看上去是玉潔松貞,溫潤如玉的。字則不然,筆走龍蛇,張狂恣意,簡直能飛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