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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是一個身上插著一堆管子,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的女人,江容畫得一向算好,但是也沒有到很神的地步,可顧小文還是第一眼,就看出了這畫紙當中,病床上躺著的人是她。
即使枯瘦如柴,顧小文也能一眼看出自己。
她病床的隔壁還有一張床,床上坐著一個男人,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看著她,整個畫面都是暗沉的色調說不出的晦澀和哀傷,那個一直盯著她看的男人,也看不出模樣,只有一雙和這畫的昏暗混沌基調完全不同的眼睛,讓顧小文看著一陣心驚。
黑白分明,專注且執拗。
顧小文猛地看向江容,他似乎快要醒了,眼睫動了動。
今天之前,江容和她之間沒有什麼不愉快,他不會恨她到要畫她瀕死的樣子……
可是顧小文的視線再度看向畫中,抬起手臂想要看個完整,就發現她手掌按著的地方,寫著——吉川市醫院-d052-954床。
顧小文盯著這個床號覺得自己四肢的熱度都被一瞬間給抽走了。
她不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看到吉川市這三個字,那一次是在江容的本子上,她以為那是可笑的巧合。
但是吉川市醫院是分abcd樓的,其中只有d樓是住院樓,也只有五樓以上才是重症……
顧小文曾經有個朋友住過那裡,她去看過,她不會記錯的。
這世上不可能有這麼多的巧合,江容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並且寫在畫紙上?!
她猛的從地上站起來,回想起她曾經在江容本子上看到的話,多雨,吉川市,還有……還有江容總是說,他會夢見她。
這怎麼……怎麼可能!
顧小文幾乎是踉蹌著撲到江容一直寫東西的那張小桌上,還沒等去翻找,就看到桌面上放著的凌亂紙張。
——如果當時他跟她說過話,如果那些年他有鼓起勇氣去找她的話……
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如果他不被陌生人三個字給阻隔在他自己的世界,如果她還記得他,那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他不用這樣看著她半死不活地一次次被送去搶救,不必看著她被這偽裝成儀器的怪物給漸漸吞沒,他也不必這麼遲來的知道什麼叫心痛致死。
顧小文抖著手翻頁,每一張紙上面的字數並不多,倒是寫的字很大,力透紙背。
——她又被送去搶救了,他在外面等,哥哥來過很多次,對著他發脾氣,但是他不能離開她,哪怕她已經變成這樣。
——哥哥不知道,對於他來說,能這樣看著她,就是他這麼多年最快樂的事情,他為了不出院,又割了一次手腕。
顧小文眉頭死死皺著,呼吸都要不能繼續,她快速地翻頁,翻過厚厚的一摞,手停在其中一張上。
——他半夜的時候,拔掉的吊針,忍不住拉開了阻隔兩個人之間的帘子,坐到了她的病床旁邊,她睡得那麼沉,那麼深,他在幻想著,那邊是不是也有個世界?
——這些偽裝成機器的怪獸要是能帶她去那個世界,是不是好過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
——他忍不住在她的身邊說話,他從來也沒有跟她說過話,他要說什麼好?他要怎麼自我介紹?
顧小文扔下了紙張,江容已經扶著頭坐起來了,可顧小文卻沒去問他怎麼樣,而是徑直跨過他,朝著牆邊走去,在那些封著的畫前面站住。
片刻後她蹲下抓住一個,直接撕開。
畫上大雨傾盆,顏料用得太過濃重,順著畫框流下來,像那場過於瘋狂的大雨,順著另一個世界浸透到了這個世界,畫面中一個穿著青色旗袍的女人頂著個小得不行的手包,在骯髒的巷子裡奔跑,濺起的泥水和雨水,弄髒了她的小腿和裙擺。
顧小文抽氣太急了,直接劇烈地咳了起來,這條裙子是她當時專門找人訂做的,整個吉川市沒有第二條。
她直接把畫扔到一邊,然後拿起了另一張撕開封畫的紙。
一個剛剛洗過頭髮,亂糟糟地頂著一頭濕發的女人,扒著一個用替換下來的舊瓦片壘成的牆頭,揚手把一個塑膠袋朝著隔壁院子扔,臉上還帶著不耐煩。
而畫面中那個院子裡,只露出半個人影,清瘦又矮小,遮著臉,戴著鴨舌帽望向女人。
顧小文手抖得比江容發病還要厲害,一幅一幅地撕開了那些封著的畫,江容坐在那裡,抱著自己的頭將腦袋埋在膝蓋里。
而顧小文看完了所有的畫,又回到了那個小桌子前面翻閱那些記錄另一個世界的紙張。
她甚至已經平靜下來了,手不抖了,呼吸也不急了,但是她眼圈卻紅得厲害,活像是被江容給傳染了紅眼病。
她看著紙張,把無意義地翻閱過去,停在有具體描述的上面。
——他想好了自我介紹的方式,但他不確定她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遇見自己,她還會記得他嗎?
——他至少會記得他哥哥,因為他哥哥那麼好。
——他今天又被大夫勸說出院,說他該去的是精神病院,因為他的自殘傾向,已經看不住了。是的,他今天用洗手間的鏡子又……可他沒有精神病,他只是想要留在她的身邊,留在這裡看著她。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沒有理由留下,她有丈夫,有自稱是親人的人,而他是陌生人,他又算什麼?
顧小文垂著眼睛翻過一頁,她其實沒有丈夫,她早就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