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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霍蓉兒和福寶在明月軒待到亥時才走——他們其實不捨得走的,但見霍致崢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不敢不走。
夜深人靜時,宋清盈與霍致崢並肩躺著,閒聊了兩句,她問起他對魏國公府的處置。
霍致崢聽出她話中的小心翼翼,沉默了半晌,忽然翻了個身,「宋清盈,你想朕如何處置他?」
宋清盈一怔,側過臉想去看他的表情,無奈床帷間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輪廓。她又聽不出他語氣的喜怒,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想了想,她儘量穩妥,「這……嬪妾都聽陛下的,陛下想怎麼處置都行。若是有難處,不處置也行。」
黑暗中,男人的鼻息變得沉重,「朕若不處置,你不覺得委屈?」
宋清盈聽他這般說,心裡沉了一沉,他這樣說,大概就是不想處置吧?
強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她故作輕鬆道,「嬪妾這點小委屈算得了什麼,魏國公府百年世家,歷經兩朝,在京城的關係盤根錯節,也不是輕易就能處置的,陛下的為難,嬪妾能理解……」
她很清楚,她個小小的貴人,又是前朝的公主,無足輕重的,他沒必要為了她,去處置魏國公府那麼大一個世家,這其中牽扯到的人和事,那可大了去了。
宋清盈覺得自己的發言夠謹慎了,哪知道身側之人,忽然坐起身來。
他垂下眼眸,直直的盯著她。
宋清盈,「……?」
她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小聲喚了一句,「陛下?」
霍致崢沉聲道,「你是看輕你自己,還是看輕了朕。」
宋清盈:……啥玩意?
她剛想再問,霍致崢又重新躺下,背對著她,只給了她留了個後腦勺。
這是在生悶氣?
宋清盈覺著莫名其妙,他是來大姨媽了還是怎麼著,小脾氣一陣一陣的。
在「哄他」與「不理他」糾結了好幾輪,最後宋清盈糾結著糾結著,一不小心睡著了。
聽到身後響起的均勻呼吸聲,霍致崢,「……」
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實在可惡。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荒謬。
***
翌日,宋清盈還在呼呼大睡時,朝堂上一場激烈的交鋒已然開始。
最開始是朝臣們討論穆家寨一眾匪徒的處理事宜,保守的文官難以接受與匪首出身的穆雲朗同朝為官,並請求皇帝將匪首繩之以法,梟首示眾,以定民心,至於其他匪徒,皆流放至燕北苦寒之地為勞役。
文官這邊一番文縐縐的表態,精準踩中那批跟隨皇帝打江山的新貴武將們的雷點,當場就舉著笏板罵了回去:怎麼著,不屑跟土匪出身的人站在一塊,那我們這些殺豬的、屠狗的、大街上賣藥酒的,你們這群酸腐儒是不是也看不上?
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王侯將相焉有種乎,龍椅坐著的皇帝都是草根出身,你們這些自詡高人一等的世家貴族,還不是一個個卑躬屈膝,高呼萬歲?
文官一聽,氣得臉紅脖子粗,也舉著笏板,一堆之乎者也的聖人言懟了回來,聽得那群武將腦袋都大了。
比嘴皮子比不過文官,武將們抄起笏板就想去打架。
一時,兩邊跟烏眼雞似的,吵來吵去,好好一個朝堂鬧得跟菜市一般。
最後這架也沒打起來,只因丞相白晁上前一步,拋出一件更重磅的事來——
「臣白晁檢舉魏國公魏啟康七大罪,其罪一,不敬皇權,綁架後宮妃嬪。罪二,私自圈地,霸占百姓上千畝良田,數百名農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罪三,賣官鬻爵,暴斂橫徵。罪四,族中子弟欺男霸女,強占人妻,還殺人滅口,令人髮指。罪五……」
白晁條理清晰列數魏國公的罪狀,最後雙手將那厚厚一沓的證據奉上,彎腰對冕旒之後的帝王道,「陛下,這些是臣搜集到的罪證,還請陛下過目,務必嚴懲此等奸猾鼠輩,還百姓一個公道。」
福祿總管連忙走下階梯,謹慎的接過那些文書,轉身遞到龍椅旁。
方才還喧鬧的金鑾殿,此刻鴉雀無聲,靜寂的只能聽到皇帝翻看奏摺的聲音。
那魏國公已然臉色發白,兩股戰戰,只能勉力支撐著身子,而與魏國公府有所來往的臣子們也都手中冒汗,低著腦袋,心頭髮虛。
白晁是皇帝打江山時的軍師,是皇帝最信賴的心腹智囊,他就是皇帝的一把劍,對準了誰,就說明皇帝要誰死。
打從那派出去的刺客消失不見,皇帝又突然帶軍離京,魏國公就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是他心頭還抱著一絲僥倖,想著那宋清盈自己跑去了益州,投靠了宋步安,那皇帝肯定也沒心思再計較這事。他又想著,他們魏家百年世家,就算皇帝發現是他們動的手,也不會為了個小小女子,而輕易撼動他們魏家這棵參天大樹。
殊不知,在霍致崢眼中,所謂百年世家不過是一群靠著祖宗留下來產業,坐吃山空的玩意。而那參天大樹也不過一棵根莖都被蠹蟲咬爛的枯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在漫長又壓抑的安靜中,皇帝總算翻到了奏摺的最後一面。
「啪」的一聲,是奏摺被摔到案前的聲音。
「魏國公,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剎那間,殿下文武百官嘩啦啦的跪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