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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告訴我?」夜涼如水,他的聲音就像一隻夜蟲在湖面觸了觸,輕得讓人幾乎聽不見。
當晚在太守府歇下,何垂衣夜間醒過一次,他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看了看,沒看清是什麼,只感覺自己冷得可怕,就朝暖和的東西貼了上去。
武帝掐著何垂衣的腰,整整一晚上都在觀察他的體溫。
翌日一早,武帝就帶著何垂衣離開太守府,到城門時,漠竹還坐在昨日的那個地方。
見二人騎馬行來,漠竹跳下牆頭,問:「你想委託我幹什麼?」
武帝早已預料到漠竹會在此等候,將另一匹馬的韁繩扔給他,說道:「聽朕的話就行,不要擅自行動。善業方丈是朕的堂兄,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想和他動手,這解藥若他不給,就勞煩你替朕偷回來。」
漠竹往他懷裡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翻上馬背。
永全寺在晉江右邊的山壁里建造,到山下便再無路可供馬行走,三人只得棄馬徒步上山。
下馬車時,漠竹想順手接過何垂衣,武帝卻抱在懷裡躍下馬背,看也不看他,道:「從這裡開始,就是永全寺赫赫有名的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石階,走吧。」
漠竹磨牙收回手,氣沖沖地跟在他身後。
石階足有兩丈寬,從山底徑直延伸到永全寺門口,以往誠心拜佛的信徒都會從山底一路跪上永全寺。
走到半山腰,武帝抱著何垂衣走得氣喘吁吁,漠竹几次三番想接過來,武帝冷著臉不吭聲,就是不將人交給他,到後來漠竹喘氣也有些不勻,武帝見後嘲諷道:「你身上有傷?」
這幾步石階對常年習武之人算不上什麼,漠竹不該這麼累才是。
一滴汗珠從面具的縫隙滾落下來,漠竹將手撐在膝蓋上,回頭看著武帝,道:「少廢話,別耽誤時間。」
一個時辰後,三人終於到了永全寺大門,門前的掃地僧人看了他們一眼,叫人端了兩杯茶水過來。
「施主請用茶,貧僧先去通報方丈。」
掃地僧認得武帝,自然以為他是來找善業方丈,便去替他們傳話了。
武帝見狀也沒阻止,這麼一路爬上來,他熱得不行,生怕自己的體溫感染到何垂衣,讓他毒素更快地運轉全身,於是用下巴探了探何垂衣的體溫,還是冷的。
不一會兒,掃地僧不徐不緩地走了回來,他雙手合十向武帝躬了躬身,道:「善業方丈如今有事在身,不知施主有何貴幹。」
武帝臉色變了變,磋磨著牙齒道:「朕來問他拿解藥。」
掃地僧再次前往傳話,漠竹靠在一邊石柱上,好整以暇地說:「你堂兄?你貴為天子,竟然還有別的事比你更重要?」
面對漠竹的奚落,武帝無動於衷,他的雙眼始終都看著僧人離開的方向。
少時,掃地僧回到門前,他面色沉靜地看著武帝,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道:「方丈說,施主前來拜佛求助,不可心不誠,施主若想進去,就要像平常百姓一般,從山下一步一叩首跪上來,方顯心誠。」
聞言,武帝僵著臉看向漠竹,後者瞭然,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時,僧人又道:「方丈還說,解藥只有佛祖和他自己知道,如果施主心不誠,佛祖也會將你拒之門外。」
武帝合上眼,冷笑一聲,「朕知道了。」
漠竹上前道:「你不跪我跪,我從山下跪上來,讓方丈把解藥給我!」
僧人搖了搖頭,道:「方丈特別囑咐,這枚解藥是世間最後一粒,方丈雖皈依佛門,卻沒忘記昔日血脈相連的親人,這枚彌足珍貴的解藥,他只給一人。」
武帝沒說話,抱著何垂衣轉身走下石階,漠竹急紅了眸子,喊道:「你不救他了?」
他看了看懷中人蒼白的臉,沒有應聲,只管繼續往回走。
無可奈何,漠竹只能追著他走了下去,下去不如來時那麼艱難,他們很快就下了山。
待他停下,漠竹道:「你不救他,就將他交給我,我來救。」
武帝平淡地看他一眼,譏笑道:「你來救?你拿什麼救?若不是他將解藥給你,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漠竹無言以對,「總會有辦法。」
「可何垂衣等不了,他只有三日了。」武帝嘆息道。
「什麼?!」漠竹驀地睜大雙眼,他看向武帝懷裡一動不動的何垂衣,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進心中,「怎麼可能……」
武帝低下頭,看著何垂衣的臉,乾裂的唇瓣忽然在他眉睫上印了印,對漠竹道:「朕不放心將他留在永全寺,你替朕抱著。」
漠竹震驚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如你所見。」武帝道。
「你在陰風寨時,不是想殺了他嗎?」
「……是。」
「那你又為何要救他。」漠竹疑惑地問。
「朕不知道。」
他掀開前面的衣袍,屈膝跪向濕漉漉的地面。
紫金袞服沾了地面的泥土,墨發隨著他垂頭的動作的陷入積水當中。
跪完一階,便起身向前走一步,繼續下跪、叩首。
漠竹看著武帝的動作,心中的震撼無法言喻,於是跟了上去,武帝每上一階,他邊走一步。
何垂衣的身體很輕,倒沒有多大的影響。
武帝本重傷未愈,昨日又淋雨、墜江,傷口恐怕已經惡化,又經這番動作,他的身體都搖搖欲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