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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沒有的事兒。」香秀連忙打住她的話,圓潤秀氣的臉盤上浮出一片賭氣的神色來,「我就要跟著姑姑,姑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從前我覺得壽康宮好,可如今我看著太后娘娘,總覺得害怕,還是離她遠一些吧!」
出了巫蠱的那檔子事兒後,便是香秀從前再覺得太后好,如今心底也會疏遠三分了。香秀會如此,也是難免。
朝煙安靜地頷首,道:「魏王殿下是個寬厚之人,你跟著他在王府久了,也許能早些得放自由之身,不必挨到二十幾許了。」
聞她所言,香秀小小地笑了起來,頰邊兩個梨渦,甚是惹人憐愛。朝煙看她笑,心底也有些釋然舒暢。
她在皇宮之中,也待了足有十年余了。自打被段太后送來長信宮,她便已想到了自己孤身老死宮牆內的結局,總覺得她遲早也會變成一個枯坐樹下的白頭宮女,孤苦伶仃,不得還家。
可誰能料想到,如今她竟又能出宮了呢?雖說是從一處牆內到了另一處牆內,可那新的院牆卻是開了扇門兒的,她能隨時探出頭去;指不准,以後還能光明正大地出了院牆呢。
而且,離開了皇宮,便不必再見到段太后了,也遠離了太后、皇上、皇后之間的是是非非,她可以放下心來,只看著眼前的一片地方,只看著那一個人了。
屋外傳來厚重的蟬鳴,朝煙出著神,面上顯露出一縷淡淡的自在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燕晚逢也起身收拾妥當。宮人最後將各殿各屋都搜尋了一遍,這才拎著貼身的行李包裹,喜氣洋洋地跨過了門檻來。
等最後一個宮人也出來了,兩名太監便將長信宮赤紅的宮門給緩緩合上了。漫長的「吱呀」鈍響過後,宮門轟然合攏,長信宮那綠底朱字的金邊匾額,似乎也在一片晨光里寂靜了下來。
香秀湊在朝煙身邊踮腳,一邊偷眼望著兩個太監給宮門落大鎖,一邊小聲地問:「姑姑,殿下走了之後,這長信宮給哪位主子住呀?」
「想必是空著吧。」朝煙聽著掛鎖時那咔噠咔噠的金響,抬頭望向了長信宮的門匾,道,「這深宮之中,不知有多少空置的庭院呢,長信宮日後也會成為其中之一吧。」
一陣零落腳步聲響起,燕晚逢已經領著人往外頭走了。他走出許久,見朝煙不在身側,扭頭瞧見她還在匾額下頭出神,便遠遠地催她道:「朝煙,別看了!坐馬車去。」
聞言,朝煙連忙收回了神,拽著香秀一路小跑著追了上去。
馬車停在南宮門邊,一溜挨著紅牆排開,每一駕馬車都是青轅赤簾,寬敞得很。幾個小太監正在上下忙活,拿撣子最後掃一遍灰,又搬來木腳凳子,嚴嚴實實地擱在馬車前。
朝煙原本想隨著幾個宮女一道去後頭的馬車,誰知歡喜卻搶著拿了她手裡的包裹,笑眯眯道:「姐姐怎麼能和其他人擠在一塊兒?殿下在等您呢。」
朝煙瞥他一眼,小聲道:「在胡說什麼?我是宮女,別人也是宮女,如何不能擠在一起了?」
歡喜擠眉弄眼地笑:「姐姐,都是自家人,您何必害羞呢?殿下都說的那樣直白了,我們誰敢不敬重您呢!私底下,把您當半個主子瞧。」說著,便是竊竊私笑。
聞言,朝煙面色一燙,知道是燕晚逢在太后面前說的那番話叫旁人誤會了。什麼「親自幫她打理頭髮」,不是擺明了說她與他關係非比尋常?現在倒好,連歡喜都明著這樣說了——「半個主子」——這像什麼話!
朝煙臉面微紅,咬著牙上了燕晚逢的馬車。一撩帘子,便看到燕晚逢正挨在廂壁上打盹,身子歪歪斜斜的,很是吊兒郎當。若非他的臉好看,通身又穿的華貴,那她必然早成了市井無賴的模樣。
朝煙原本是帶著惱意上了馬車,想與燕晚逢算算帳。可瞧見他正在閉眼小眠,便不自覺把這些話吞了回去,不忍打攪了。
她在這宮廷之中,過的尚算無憂無慮,只偶爾要面對一些小波小浪;可燕晚逢在外頭,必然是步履維艱,走得很是辛苦。他隔三差五就到殷將軍的府邸上去,又日日都在寫信看書,這些事兒並不是無聊的消遣,定有其深意在。
如今段太后病了,不再像從前一般大權在握。聽聞攝政王又在朝上被殷將軍連同帝師、閣老步步緊逼,也不知日後又會變成怎樣?
朝煙在車廂一角安靜地坐下來,抬眼凝望向燕晚逢的睡顏。他安靜時,便褪去了一身的浮華輕佻,好似化作了輕緩無聲的水流一般,默然而沉靜。偶爾蹙一下眉心,便叫人生出用手撫平那些眉間細紋的衝動。
她這樣想著,竟也真的這樣做了。趁著燕晚逢睡著的片刻,她將手指朝他的眉心伸去。
指尖越靠越近,朝煙的心也莫名地懸了起來,還隱約跳快了幾分。她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人緊張得厲害,但這種緊張,卻又是毫無畏懼感的緊張,反倒叫人期待。
下一刻,「啪」的一聲響,她的手腕被燕晚逢給緊緊地扣住了。
「朝煙……」燕晚逢還閉著眼,聲音似夢囈一般,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已經醒了,「你竟想輕薄人家……」
朝煙:……
您快醒醒吧!夢做的挺好吶!
一句夢話,叫朝煙心底那莫名的緊張感散得一乾二淨。她放棄了用手指觸碰燕晚逢眉間的舉動,只想把手縮回來。燕晚逢被她縮手的舉動給折騰得半醒了,口中嘟囔道:「你收手做什麼?來,摸…盡情地摸…別怕,你別克制你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