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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煙挨在枕上,閉著眼。她睡姿很靜,總是一動不動的。香秀將方枕向她扯得靠近了些,貼在她耳邊,壓低了嗓音小聲問:「煙姑姑,你說咱們會被魏王殿下趕出去嗎?」
朝煙沒睜眼,不動聲色道:「興許吧。」
「我覺得那魏王殿下有些可怕。」香秀將被子往臉上捂了捂,聲音更輕了,「我聽聞他整日都在喝酒。這樣的人一定是稀里糊塗的。我爹在家時就整天喝的大醉,一醉就打我娘。煙姑姑,那魏王殿下也會打人麼?」
「那也不好說。」朝煙的呼吸很平穩,「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等日後伺候久了,自然明白他到底是怎樣的性子了。」
香秀見朝煙的語氣不慌不亂,心底也有了些踏實感。她本是壽康宮的小宮女,負責整理箱籠和清掃灰塵,乍然被撥來了這人生地不熟的長信宮,心裡膽怯的很。但有朝煙在這裡,她又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快睡吧。」朝煙語氣平淡地催促她,「明早還要去伺候魏王殿下呢。」
香秀在黑暗裡點頭,翻了個身,慢慢地睡去了。朝煙聽得香秀平穩的呼吸聲,也漸漸地陷入了睡夢中。
她不認床,這一覺睡得倒是安穩。她在段太后身旁伺候了十多年,早習慣了掐著更漏脫鞋上床,挨枕就睡,次日天不亮就早早醒來,從未有過起遲的時候。如今她雖換到了長信宮,也沒壞了這個習慣,卯時過了不久,就已經洗漱罷了,將自己打點的齊齊整整。
她坐在鏡前,將髮髻重理了一遍,看向了銅鏡中的自己。如她這個級別的宮女,可在髻上別一二配飾,愛俏的宮女大多佩絹花、紅穗之類的物件,但她素來不愛打扮,只以一支粗陋的木簪將髮絲挽起。
她對鏡理了一下衣襟,要起身時,目光瞥得放在桌上的那盒胭脂,陡然想起昨晚在魏王的玉殿上發生的事兒來——那魏王殿下將這盒御賜的唇脂要死要活地塞在她掌心裡,叮囑她「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不要浪費了這張臉」。
眼下,這雕工精緻的唇脂匣子就擺在她桌上。朝煙蹙眉看了這匣子一眼,將它收到了枕下,再沒多理會了。
卯時過半,長信宮的天蒙蒙地亮起,魚肚白越泛越高,映得屋瓦上的綠琉璃一片溢彩。朝煙去小廚房看了看膳食,里外忙活一通;待近了巳時,便穿過玉階,向著魏王的寢殿去了。
宮庭里很寂靜,一個值上的小太監抱著拂塵歪在門檻上打瞌睡,此外,四處都是寂靜無聲的。朝煙的腳步上了台階,叫那打瞌睡的小太監揉著惺忪睡眼醒來了。一見是她,這小太監忙道:「煙姑姑,您起的好早!」
朝煙的記性好,只要說過一二回話,就能將人的面貌與名字對上號。她記得這小太監叫小樓,在歡喜公公的手底下打雜,便道:「樓公公,我來伺候魏王殿下起身。」
小樓瞥一眼掩起的殿門,小聲道:「煙姑姑,您來的太早啦。咱們殿下不到午時是不會起身的!」
「午時?」朝煙聞言,立刻緊緊地蹙眉,道,「怎可在午時才起身?莫說錯過了早膳,就連午膳也有些遲了。」這宮廷上下,哪有人起的這麼遲的?一點都不合乎規矩。
小樓見她皺眉,便賠起了笑,道:「煙姑姑才來長信宮伺候,有所不知。咱們殿下總愛飲酒至夜半寅時,覺得那時酒興才雅,詩興才高。這睡得遲了,可不就起得遲了?」
「這,這可真是…」朝煙暗暗將一句「不成體統」吞回了腹中。她心知自己一介奴婢,沒法子對貴人的習慣指手畫腳,沒的逾越了身份。可再怎麼,她也知悉若是不好好進三餐,那是遲早會折騰壞身子的。
於是,朝煙小聲道:「就沒法子勸勸魏王殿下麼?夜夜飲酒過夜半,次日午時才起身,多少對身子有所損礙。」
小樓搖了搖頭,道:「魏王殿下哪裡聽得進咱們的勸呢?煙姑姑,您還是別操這份心了。」因著朝煙是壽康宮來的,有一份段太后給的體面,小太監們對她也都恭敬,比萍嬤嬤和翡翠的態度要好上許多了。
朝煙還想說什麼,忽聽見屋內遙遙傳來「哐當」一聲響,像是什麼瓷瓶被打碎了。朝煙愣了下,方想問是出了什麼事兒,便聽小樓道:「是咱們殿下醒了!姑姑在這等會兒,我進去瞧瞧去。」
罷了,小樓便推開了門扇進了寢殿裡。不過片刻功夫,他就捧著一疊碎瓷片出來了,帶著笑,對朝煙道:「煙姑姑,殿下叫您進去服侍他起身呢。」
「魏王殿下要起了麼?」朝煙心底有些微愕,「不是說殿下昨日寅時才睡下,還未歇上幾個時辰嗎?」
「這…咱也不知道呀。」小樓搖了搖頭,「殿下什麼心思,我們哪裡猜得著呢?殿下問我門口是誰,我說是姑姑您在這呢,殿下便吩咐叫您進去伺候起身呢。」
怪。
真是怪。
朝煙在心裡嘀咕一句。她總覺得這位魏王殿下沒安好心。
但魏王是主,她是仆,殿下有命,她不得不從。於是,朝煙對小樓公公點了點頭,抬腳從虛掩的門扉里跨了進去。
屋內的窗欞四合,一陣寂然黯淡。博山銅爐燃得只剩下香灰,但金梁玉柱間仍縈繞著鬱郁的龍涎香氣。她用玉勾將珠簾打起,向著殿宇深處去了。未幾步,便瞧見一張大床,金縷青絲的床帷低垂著,帷間露出一隻手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