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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卻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她抬起頭,見燕晚逢正瞧著她, 說:「你別惦記著我們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臉色,差勁成什麼樣子?先料理好自個兒吧。」
燕晚逢的聲音似乎還有些揶揄。朝煙聽了,便猜到自己的面色一定不好看, 臉色青青黃黃不說,可能還蓬頭垢面的。可昨夜一番擔驚受怕,誰又有空去打理自己的衣冠呢?
她板起了臉, 執拗道:「我確實面色不好,可那也是為殿下憂心所致!殿下就忍一忍吧。」說罷了,轉頭喚來僕從,道,「快去準備熱水衣物和吃食。」
得知燕晚逢平安歸來,王府上下便登時熱鬧起來。原本瑟縮憂慮的僕從們紛紛面染喜色,大鬆一口氣。歡喜尤其如此,一路抹著眼淚,直說「福大命大」。熱水燒好了,燕晚逢去換洗了衣物,帶著略顯勞累的面色堪堪回房,用了點吃食,便大字在床邊躺下了。
他躺倒的樣子頗為沒規沒矩,胡亂一臥,像是個孩童在郊外的草地上望風箏似的,半濕的長髮散著,臉上帶著一星困意。
朝煙坐在床邊,想將他的睡姿板正一點,一邊推搡著他垂落在床邊的兩條腿,一邊低聲絮絮叨叨說:「殿下,這樣睡覺像什麼樣子?會著涼的。趕緊進被子裡頭吧!」
好說歹說,才讓燕晚逢將被子蓋上了。燕晚逢聽著她瑣碎叮囑的話,忽然久久地嘆了口氣,道:「能再聽到你這樣囉囉嗦嗦的,真好。」
一聽這話,朝煙就有些不大樂意,眉毛揚了起來,惱道:「我這是關切殿下,殿下竟覺得我囉囉嗦嗦?」
燕晚逢見她生氣了,忙說:「是我說錯了,我是想誇你的,只是忙了一個晚上,腦袋糊塗了。」
他說著,眼帘就落下來,似乎很是睏倦。朝煙見他神態,便忍不住再斥責,將厚重的床帷放下來,又命人給火盆添了點精炭,便悄然要走。將跨出門時,她聽到燕晚逢在呢喃說話,仿佛夢囈一般。
「這一世…總算是……沒有重蹈覆轍……」
這話輕飄飄的,如一陣風似的,險些叫人聽不見。朝煙把這話落入耳中,只覺得燕晚逢是累糊塗了——什麼這一世、那一世的,他又在做夢了。
將清淨堂的門合上後,朝煙步下台階。外頭又在下雪了,細小的雪絮如梨花似的,穿庭而飛。同樣是雪,昨天夜裡的雪只叫人覺得通體生寒,怕這雪一落就是一整個冬天,再沒有融化的時日了;可今日的雪,卻令人生出了幾絲欣賞之意,覺得這一庭的皚皚素白,也並無什麼不好的。
將軍夫人與朝煙告辭後,便回府上去了。朝煙自己洗漱收拾了一番,也打算回屋子養神休息。歡喜去外頭打聽了昨夜發生的事,與香秀一起湊到她的跟前,一股腦兒地說給她聽。
「娘娘,」歡喜已改口了,不再敢喊她「姐姐」,怕叫別人看低了朝煙,「昨晚京城險些鬧翻天了!攝政王將殿下綁走不說,還準備了幾千的精兵,將皇宮也圍了起來!」
攝政王被燕晚逢逼得無路可退,索性便孤注一擲,想要將燕楚丘這個傀儡也從皇位上趕下來,由自己親自來做皇帝。燕楚丘本就是個沒什麼手段的人,被攝政王派去的將領拿刀刃比著,逼得當真要在讓位詔書上印下玉璽。
據說為了這事,段太后直接當庭昏了過去,如今也不知安危;而這一頭,攝政王又趁著魏王大婚之日,以魏王妃為脅迫,擄走了魏王,就怕魏王與殷松柏出手阻撓他坐上皇位的大計。
攝政王想得倒是好,計劃也很周全,事先打點好了京城裡外的軍士,本該是萬無一失的事情。可誰知剛捉到燕晚逢不久,部下中就鬧起了反鬼,自己人與自己人打了起來。如此一來,原本鐵桶一塊的陣營自然四分五裂,輕而易舉就叫殷松柏給制服了。
至於反鬼為何叛亂,他只說是魏王殿下給了更好的,比攝政王給的前途要更光明。可這到底是真是假,也無人知悉。
總之,天要亮那一會兒,攝政王已帶著幾騎親兵,匆匆狼狽奔逃出城了,連家眷妻兒都顧不得,統統丟在了攝政王府。殷松柏派了五百人出城搜尋,眼下還沒什麼消息。
這一夜過去,京城裡的亂軍已被圍剿得七七八八,總算是將一夜紛亂結束了。
朝煙聽了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事,覺得頭有些發暈。一整晚的疲累一道涌了上來,便揮退了在床邊說話的二人,獨自躺臥下去了。
天已經亮得透徹,但床幔放下來後,便能將那亮光遮去。人躺臥著,也會舒適些。她眯著眼,不知自己是夢是醒。隱隱約約的,仿佛又夢到了從前夢過兩三回的那件事——
她是長信宮女,燕晚逢是潦倒廢帝。她為太后做眼線,心底又愧疚不已。後來,燕晚逢被毒酒賜死,而她也一同陪著上了路。
長信宮的夕陽泛著金紅之色,如流硃砂金烏。燕晚逢的背影便在那夕陽下久久地立著,影子在地上拉得長長。夢中的她向著那人伸出手去,終於握住了他,與他並肩而立。
再醒來時,朝煙發現自己的床邊坐著一個人。
她費力地睜開了睏倦的眼睛,才看清是燕晚逢坐在那裡。這現實與夢境恰好是連上的,一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仍在那個廢帝與宮女的夢中。
「你醒了?」燕晚逢見她睜眼,便低聲問,「要不要吃點什麼?已經要到晚上了。」他靠在床邊,頭髮仍散著,撥在耳朵後頭,散著烏亮的光。眼睫低垂,在眼睛下頭投了一片淡淡的陰影,慢慢地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