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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聽了,眼底不有些困惑色,小聲嘟囔道:「這不還是本王說的那一套嗎?」
朝煙不理會他的抱怨,語氣定定地繼續講:「書生扯了點布條,就想與女子在破廟裡拜堂合親。剛夫妻對拜呢,廟外頭就衝來一個避雨的乞丐,見了二人就怪叫。『這是什麼怪物?!你怎麼與這怪物成親呢?!』」
原本的香艷之說,忽然變成了怪談,魏王的眉頭跳了跳,竟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書生被外人這麼一喚,便也酒醒了。他定睛一看,正在與他拜堂成親的哪裡是什麼美貌女子?分明是個形如巨蟲的怪物,鐵黑的殼,四條手,一團青牙里露出紫色的舌頭,嚯嚯地聳動。」朝煙原本語氣平淡,但說到這怪物時,竟然頗像那麼一回事地抑揚頓挫起來,令魏王的眼前不由也浮現出了怪物的模樣,人也頓時惡寒不已。
「雨停了,書生嚇得魂飛魄散,這才知道他是喝醉了,將怪物看作了美女。怪物也知道他貪杯,因此才勸酒不停,好讓書生一直錯看了它的形貌。」朝煙說罷了,頷首,道,「此事乃是當真發生過的,確確實實。殿下,可見,貪杯誤事啊。」
殿下,可見,貪杯誤事啊——
她說罷了,玉殿之內久久一片寂靜。魏王一副僵硬的模樣,道:「你說的這麼可怕,就是為了恐嚇本王少喝兩杯?」
——這是什麼事?她講了這麼多,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說教他呢!
朝煙板著臉,道:「殿下,奴婢這是給您講故事呢。這是奴婢小時候從鄰家說書人那兒聽來的,據說是說書人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這話你也信?你是哪裡來的傻丫頭?」魏王很不可思議,氣的人一歪,拽了錦被在榻上躺下,口中道,「你這故事也太無趣了,你聽本王給你講個故事吧!」
朝煙見他有休息之意,便道:「殿下請說。」
魏王將手枕在腦後,姿態很閒適地開了口:「百年之前,有一位皇帝。他是個昏君,昏庸無道,惹了人嫌,便被趕下了皇位。」
一聽開頭,朝煙就微微蹙起了眉。
這故事的說法,未免與魏王本人的來歷有些太像了。
她移目望向魏王,卻見他披散著鴉羽似的長髮,小臂從寬大的暗赤色袖中露出,手上是一截修長瘦銳的線條。臉上的墨跡還沒擦,那些淫詞艷曲的字痕依舊粘在他臉上,顯得很是荒唐。
「這皇帝沒了帝位,那就成了廢帝。廢帝自從被趕下皇位,就活的很是失魂落魄。一想到自己不知何日恐怕就要死去,便無心再問世事,也沒了上進的念頭,終日裡只喝酒作樂,更是叫人不齒。」魏王慢悠悠地說著,「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陣時日,果真死到臨頭了,新帝賜了一杯毒酒下來——」
朝煙聽著,問道:「然後呢?」
她本以為魏王是在說自己的事兒,這麼一聽,倒只是巧合罷了。哪有人自己咒自己死的?再沒心沒肺的人,也該避了這樣的倒霉說辭才是。
「廢帝將死,昔日圍繞在身旁之人,那些本想催著他復位、從中沾取好處的下臣,通通倉皇逃去,與廢帝劃清了干係,巴不得從不認識過。廢帝心想:孤家寡人的上黃泉路,也沒什麼不好的。」
朝煙的眉眼間竟有一絲憐憫。
這廢帝在位時荒淫無道,要死了才驚覺孤身一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就在這時,廢帝發現他的宮裡還留著一個人,竟是一個他從來沒打正眼瞧過的宮女。」廢帝眯了眯眼,好似在努力想著如何描述這宮女的樣貌,「這宮女品階也不高,年紀也有些大,看起來和這宮裡宮外的尋常宮女沒什麼區別。但她卻留了下來,說她願為廢帝殉死。」
朝煙微吸一口氣。
「殉死……竟有這樣忠義的人。」她喃喃道,「聽殿下講,這廢帝對宮女從未正眼瞧過,她還如此忠心耿耿,著實有些少見了。」
大抵是因這宮女與她、還有外頭無數的普通宮女相同,都是寂寂無名,品階不高,年紀大了,也不可外放,所以朝煙竟有些哀戚的感覺,只覺得自己來日恐怕也會遇到相類的事。
「廢帝也很是困惑。這宮女與他話都不曾說上幾句,怎麼就要殉死了呢?廢帝一問,宮女竟說『奴婢問心有愧,適才以死謝罪』,更叫廢帝如墜雲霧之中了,怎麼也想不出她這麼說的緣故。」魏王說罷了,眼眸望向了朝煙,道,「朝煙,你說,到底是為什麼殉死?」
魏王的問題,叫朝煙也有些茫然。
為何呢?她又不是這故事中的宮女,只憑魏王殿下的隻言片語,她也猜不出答案來,只能蹙著眉,慢慢地沉思著。
宮外傳來了梆子聲,夜又深了幾許,紅燭曳光,蠟芯子偶爾噼啪一響,迸濺起一團細小的白火。她坐在床沿邊出神地想著,不知何時,竟讓魏王的手慢慢地攀上了她的面頰。
這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龐,像是在試肌膚的溫度。朝煙愣了下,眼神望進了魏王的眸里,卻見那眸子深深的,似一汪漆黑的淵,無涯無垠。她心頭一跳,連忙從玉榻上起身退開了,與魏王保持了一段距離。
她口中試探問:「莫非是這宮女…心儀廢帝已久?若不然,可沒法子解釋這事。」
一面說,她一面在心底埋汰:什麼說故事,什麼猜原因?不過是魏王想騙她坐在邊上,好占她的便宜!真是好不合體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