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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教你寫三個字。」魏王道。
手把手寫字,難免不如本人親自寫一般流利。可饒是如此,魏王握著她所寫出的字,竟還頗有剛正之氣。
第一個字,是燕。
第二字是,是晚。
第三個字,是逢。
「這是本王的名字。」魏王寫罷了這三個字,終於鬆開了手,道,「朝煙,你要記住了。無論是上輩子,還是下輩子,你都得把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裡。」
朝煙微愣,目光有些怔怔,手上隱隱似乎還傳來魏王肌膚的溫熱。失神片刻,她才低頭道:「奴婢謹從殿下吩咐。」
燕晚逢,這是魏王的名諱。
他竟然教自己寫這三個字……真是好生奇怪。
朝煙偷眼以餘光望他,卻見他只是專注地望著紙上的那三個字,不言不語。此刻,他不見了平日那懶散悠慢的玩世不恭之味,顯露出幾分正經徐然,眸中一片闃靜,似眷山月,叫人忍不住多貪看了幾眼。
殿中安靜片刻,魏王終於道:「好了!朝煙,本王用不著你,你先下去歇著。」罷了,眉毛一挑,很不高興地說,「回去了,好好看書,認字!那首詩,本王回頭還要你抄的!」
朝煙一聽,原本好不容易緩和的心思,又被他氣得懊惱——說到底,魏王殿下還是要迫她抄那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可真是不知羞恥!
朝煙心底惱歸惱,面上還是客客氣氣道:「奴婢告退。」旋即,便小步朝著殿外走去。
朝煙低身退出後不久,歡喜公公就來了。他眼瞧著朝煙跨出門檻去,很殷勤道:「姐姐慢走。」罷了,歡喜公公才進了殿中,對魏王道,「殿下,將軍大人的回信來了。」
「將軍大人」,指的是魏王燕晚逢的舅舅,殷大將軍殷松柏。
此人在邊境領兵多年,乃是段太后與攝政王的心腹之患。若非當初廢掉魏王之時,殷將軍臥病昏迷在床,不得行動,誰也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會是誰。
不過,朝中人皆知,殷將軍與魏王殿下雖是親舅甥,但關係卻極是不好。究其原因,魏王頑劣散惰,偏偏殷將軍剛正不阿。這脾性相衝,可不就疏遠了?
魏王正倚在桌案後頭出神,聽聞小歡喜的話,便沖歡喜招了招手。
歡喜老老實實地將信奉了上去,等魏王拆開了仔細看,歡喜便小聲勸道:「殿下,將軍大人到底是您的親舅舅,心底肯定關切著您呢……」
「舅舅他又在罵本王呢!」小歡喜的話沒說完,魏王便冷哼一聲,將信紙拍在了桌案上。
小歡喜見狀,話鋒一轉,道:「但將軍上了年紀,也有識人不清之時。他定然是聽信了旁人的謠言,才會在信中與您不客氣!他心底呀,八成是指望著您好呢……」
魏王挑眉,並不答話,心道:舅舅來信罵他,也是好事,總好過舅舅一封信也不回。至少舅舅罵他,就代表心底還有著念頭,想將他罵醒呢。
舅舅說話是難聽,什麼「上愧先祖下羞萬靈」,什麼「勿以舅甥自詡」,不過難聽歸難聽,他卻知道舅舅的心還是好的。
這世上許多事兒,都是從前的自己不懂,唯有經歷過一遭生死後才能看清的,譬如舅舅刀子嘴豆腐心,心底始終記掛著他;譬如榮華飛散一如雲煙,他失去一切時,眾人皆會背身離去;再譬如,這長信宮裡有個宮女,也是唯一的一個宮女,會在一切終盡之時,對他淡然道:「若殿下不嫌棄,奴婢願與殿下做個伴,一同上路。」
「殿下,您還要給將軍去信麼?小的給您磨墨。」歡喜殷勤的聲音,打斷了魏王的沉思。
「要,當然要。不僅要寫,還要常與舅舅寒暄。」魏王以指點了點桌案,「只是,你要記得本王的吩咐,送信之人,只可用本王尋來的那幾個。明白了?」
歡喜點頭不迭。
也不知殿下是施展了什麼神通,找了兩個帶些功夫的下侍,當真就在段太后攝政王的眼皮子底下,將信送到了殷將軍的手中。如今瞧著,將軍與殿下的關係似是有些緩和了。這是好事。
「以後要做的事兒,可還多著呢。」魏王哼了一聲,提起了筆來。
京城的春雨,一連綿綿潤潤地下了許多天,將長信宮的翠葉青柳洗的清清爽爽。這日午後,纖雨終於停了,有了片刻的放晴。朝煙尋了個空,將長信宮的宮人們都喚來了自己跟前。
「諸位都知道,萍嬤嬤年事已高。殿下.體恤她老邁,准許她休養。如今,長信宮的掌事姑姑由我朝煙來擔當。」
下人們所住的耳房前,幾行太監、宮女低頭站著,人頭黑壓壓的。連下了幾天雨,地磚上坑窪處積了水,倒映出碧藍的天與朝煙筆挺清冷的身姿來。
她手執掌事令牌,冷眼瞧著面前的宮人,眉心蹙起,眼如盛著刀鋒冷刃,肅色謹重,叫誰看了都不敢冒犯。這副架勢,是她從前在壽康宮訓人時才會擺出來的;如今她要在長信宮的宮人面前立威,自然也要做出這副架勢。
「管小廚房的甘蜜姑娘犯了事兒,如今已不在宮裡頭伺候了。頂替她差使的,是我身邊的香秀。」朝煙冷眼掃過負責廚房的劉廚子與幾個副廚,道,「香秀是我的人,你們若是對她有何不滿,可與我來直說。這有摩擦事兒小,耽誤了殿下的膳食事大。孰輕孰重,你們當清楚。可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