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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在大佛面前負手而立,仰頭見佛像金面寶相莊嚴,便問道:「住持大師,你說,人活一世,可有將壽數重來一次的機會?我聽怪談野史中說,有老者活至耄耋之年,一夢醒來,忽然驚覺自己不過是垂髫之齡。他在夢中窺知了將來之事,此後便靠著這先知之夢大富大貴。這樣的事兒,可能嗎?」
住持大師笑面和藹,道:「人無重來日,但有轉生天。只要這輩子勤積福緣,來世自能得福報。」
這番話說了等於沒說,魏王露出索然無趣的表情來。他走走停停,叫人點了香燭,敷衍地拜了菩薩,又對朝煙道:「朝煙,你與那幾個宮女都留在這兒,拜拜菩薩,求一段好姻緣。」
朝煙說:「殿下需人伺候,奴婢還是跟著您吧。這姻緣隨天,求不求都一樣的。」
魏王斜睨她一眼,道:「本王讓你求,你就照做。本王身旁有歡喜伺候,用不了你跟著。聽明白了?」
他說的這樣強硬,朝煙低下了頭,道一聲「是」。但她心底卻有另一番斟酌:魏王這般急著支開自己,怕是要去做什麼事兒吧?
想到段太后交代她「緊緊盯著魏王」,她心底便倏然複雜起來。
她思慮間,魏王已經領著歡喜跨出佛殿去了,背影漸遠,朝煙只能聽到他遠遠傳來的殘音:「聽聞後山風景不錯!歡喜,咱們去隨便走走瞧瞧。記得把酒壺拿上了。」
魏王與歡喜走了,主子一不在,餘下隨行的宮人們便鬆了口氣,各自活泛起筋骨來。幾個打小進宮的太監是頭一回來法恩寺,忙不迭地趁機向佛祖菩薩祈願,手持高香,口中念念有詞:「佛祖保佑,定要讓我發發財……」
朝煙站在佛殿門前,並沒有去祈求姻緣,而是望著山門的方向出神。才立了片刻,便有個大高個的壯實男子與她搭話:「煙姑姑,你怎麼也不跟著魏王伺候?」
朝煙一抬頭,卻見是老韓。他正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她,面有深意。老韓是段太后派來的侍衛,一言一話,皆代表了太后娘娘的意思。他這般與她搭話,並不是當真要她去「伺候魏王」,而是在催促她要盯緊魏王的風吹草動。
老韓於魏王而言是個臉生的,料想不能親自去盯著,那便只能讓朝煙去了。
朝煙道:「魏王不讓我這個做奴婢的跟著,能有什麼法子呢?他如何性子,闔宮皆知。逆了他的脾氣,我怕是明日就要被趕出長信宮了。」
老韓低聲道:「主子的安危是頭等要緊的,主子出了事,你也沒得好。魏王不讓你跟,你就不能偷偷摸摸跟著了?」
見老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朝煙心知這便是太后要她做的。於是,她點了點頭,道:「是我思慮不周了,現下便去瞧瞧。」
老韓沒再多說了,打了個呵欠,回羽衛中去守著。
朝煙循著小徑,穿過兩座佛殿,向著後山的方向走去。遠處有厚重泰然的鐘鼓之聲,如從天外傳來。她盯著翠竹掩映的小徑,內心莫名地湧上了一個念頭:若是魏王當真只是去散心喝酒,看看景色,那便好了。
通向後山的竹叢小徑上,隱約有幾道人影。朝煙一瞥見那些人影,心便緊張地咚咚跳起。她放輕了腳步,緊貼著柴房的土籬而站著,將自己的身影收至了角落中。
「魏王殿下,您要我去辦的事兒,我可是都一一做到了。只是先前商量好的那事兒……還作數麼?」
翠竹林中,傳來一道中年男子的嗓音,既不屬於歡喜,也不屬於魏王。
朝煙聽了,目光微亂,咬牙凝神繼續聽著。
「我弟弟確實收了一點銀子,可人在職上,不拿旁人的孝敬,便處不好關係,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魏王正坐在一塊大石上,舉著酒囊向口中倒去。他喝得貪,眼下這酒囊已經見了底,任憑他再如何倒,也只有一兩滴酒水了。歡喜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再往前,則是個作便裝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面有急色地與魏王說話:「您要我給帝師牽個線,捎句話,這都好說。只要您大人大量,別計較我弟弟拿人銀子那點事兒。……也不知,也不知是誰多嘴,竟拿這事來叨擾您!」
話到最後,中年男子的語氣無比惱恨。
「你不用管本王是如何知道你弟弟貪污銀兩之事的,」魏王丟下了空空如也的酒壺,慢條斯理道,「你只要記著,日後好好替本王辦事就行。明白了?」
「是,是,明白了。」中年男子忙不迭地點頭。
土籬笆後的朝煙聽得入神,人僵硬不已。她沒想到,魏王竟當真是趁著出宮散心之時,前來與外臣會面說話。且聽他們言談之間,魏王似乎知悉許多人的把柄,還以此為挾,要旁人替他辦事。
他竟這樣有本事?平日裡酒醉糊塗、沒規沒矩的樣子,原來還有如此的一面?
耳聽得他們就要說完話,朝煙一提裙擺,忙悄無聲息地走開了。她走的快,那在翠竹林中冷汗涔涔的中年男子渾然無覺,猶自在向魏王討好說話。
「殿下,我弟弟孝順,是母親最愛重的孩子。他若是有個一二,我那老母親怕是也受不住。還請殿下看在我母親從前伺候過賢敬太后的份上,便寬放了這事兒……」
他說的緊張,但魏王卻不大搭理他,只是散漫地拿目光瞧著竹林小徑。中年男子心生疑惑,循著魏王的視線望去,卻見那小徑上空空如也,唯有一片土籬笆落寞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