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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說著,一旁忽傳來一陣輕咳聲,繼而,便是魏王懶散的嗓音:「楚丘,你怎麼今日興致這麼好,親自來了?還與本王的人聊得這樣開心。」
朝煙聽這聲音,連忙匆匆一禮,轉頭果然瞧見魏王不知何時下了石階,正從殿前頭慢悠悠地走過來。他一走近了二人,便肅了面色,對朝煙道:「朝煙,我這弟弟怕生,你別和他站得近了,叫他難受。還不快到我這兒來?」
朝煙掃了眼自己與皇上間那偌長的距離,頗有些納悶——還隔著這麼遠呢,怎麼會叫皇上難受?
但她還是老實地站到魏王身後去了。她一站定,魏王就斜睨她,道:「我說怎麼你去看一碗藥,竟要看這麼久,原來是我弟弟在找你呢。」
那頭的皇上聞言,似乎更局促不安了,道:「皇兄,你不必為難煙姑姑,我只是來問問你身子如何了。聽宋太醫說,你的胃疾又犯了,我很是擔心。」
「朝煙不過是長信宮的宮女,皇上何必稱『煙姑姑』?」魏王慢條斯理道,「喊一聲掌事也就差不多了。」頓一頓,魏王皺眉,露出不快的面色來,「本王鬧個胃痛,怎麼整個太醫院都知道了?消息傳得倒是快。」
他言語銳利,面色也不好,三下兩下,就令皇上支支吾吾的,答不出話來了。片刻後,皇上訕訕道:「是我多話了,平白壞了皇兄的心情。…現下我看皇兄現在身子好,也就放心了。我先走了,皇兄好好休息。」
眼看著皇上手足無措地要走,魏王又道:「楚丘,難得你來了,本王有件事,想找你你個忙。」
這回,皇上的面色一亮,像是有了幾分主心骨,說:「皇兄有什麼事想找我做的?」但他說罷了,人又有些沮喪,「朝上的事,我也幫不了什麼忙,還得叫皇叔去做才行。」
「是後宮宮人的事兒。」魏王湊近了皇上的耳朵,輕聲耳語一陣,又退回來,道,「照我說的,就這麼幹,保證能成。」
皇上聽罷了,有些驚詫,但還是點了頭。他搓搓手,道:「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我今日先走了,改日再與皇兄一起聽曲下棋。」罷了,又特地對朝煙客氣道,「煙姑姑,有勞了。」
朝煙沒想著自己也被皇上點名了,有些受寵若驚,忙道:「沒有的事,皇上折煞了。」
她從前在壽康宮時,倒是聽李姑姑說起過皇上是個軟和性子的人,但她沒想到是這樣一種軟和法。也是,人從鑾輿上下來、匆匆走到敷華堂里的那一陣子功夫,能看出些什麼來呢?只能瞧見明黃的背影匆匆而過罷了。
難怪宮中傳言,朝堂政務都被攝政王把持得死死,皇上是片書不沾,鬱郁不得志呢。皇上是這樣的性子,要如何與那位老練的攝政王斗?
她心頭感慨著,一時便多看了一眼那位皇上的背影。她正打量著皇上上鑾輿時的身影,冷不丁的,就聽到身旁傳來魏王的聲音:「人都走出八百里地了,不必看了。」
朝煙聽了,心底暗說一聲「小心眼」。
看兩眼怎麼了?他會少塊肉?
朝煙想起了皇上來之前,她正打算給魏王端藥去,便沖小廚房的太監招了招手,又對魏王道:「殿下,藥已經熬好了,朝煙給您端去吧。」
先前洪太醫所開之藥,一大清早便抓來熬好了,如今正溫在碗裡。朝煙一招手,便有宮人恭恭敬敬地端著錦盤送過來。
魏王眯了眯眼,不答話,只轉身往殿上走。朝煙也不吱聲,只能跟在後頭。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殿門,朝煙從小太監手裡親自接過了藥碗,捧入了殿中。
殿內新焚了瀋水香,南窗半支起,小炕桌上放著時令的鮮果。魏王倚在炕桌邊,不急著接藥,反倒問朝煙:「朝煙,你覺得楚丘…覺得皇上,怎麼樣?你怎麼看他?」
他這問題莫名其妙,朝煙有些摸不著頭腦。
什麼怎麼樣?什麼怎麼看他?能怎麼看?不過是拿眼睛看。總不能是拿鼻子看吧?
她斟酌一會兒,道:「皇上是個親厚之人,平易近人,也仰慕您。」
「親厚之人,平易近人……」魏王拿修長手指托著臉,竟顯露出一股懊惱色來,「平日你對著我,也沒這麼誇過。怎麼皇上一來,就誇得起勁?」
朝煙心底咯噔一下,心說:你也不親厚,也不平易近人呀!殿下,人要自知啊!瞧你三天兩頭就讓歡喜滾,從前還裝鬼嚇宮女,到底是哪個腳指頭與「平易近人」挨上邊了?
但她面上可不敢明說,只是規矩道:「殿下與皇上不同,殿下也是人中龍鳳,只是朝煙若說多了,便有諂上之嫌,難免叫人笑話。」
但魏王卻一副感興趣的樣子,道:「說說,我好在哪裡?你誇來,我聽聽。」
朝煙沉默了。
要她夸魏王啊?她腦海里倒是飛過了一溜煙的話,譬如貪杯誤事,寺廟偷吃,裝神弄鬼,亂丟扳指……
可她是個宮中老人了,最擅長的就是心底一套,嘴上一套了。她說:「殿下您俊美非凡,為人率性,又寬待宮人,叫朝煙敬服。」
魏王嘴角一勾,人笑得向後仰去,道:「懂事了。」
朝煙舒了口氣,連忙適時地將藥碗奉上去,道:「殿下,趁熱將藥用了吧。若是涼了,藥效怕是就下去了。」
他心情好,便也沒再隨性推託了,便接過了藥碗,仰頭一飲而盡。他那漂亮的喉線微微一動,一整碗苦澀的藥便都入了口中。待喝罷了,他長舒一口氣,蹙起了劍眉,呼道:「可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