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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霞撇嘴,小聲說:「哪裡吃人?不過是運氣不好。」
朝煙見她還是如此,心下也無奈,嘆口氣道:「蘭霞出了宮,就要請父親多多照應了。她有些莽撞,父親和哥哥不能總寵著。」
杜父搓著手,一個勁兒地點頭:「對對,朝煙說的對。」罷了,他露出有些歡喜的神色來,打量著朝煙,說,「大囡在貴人身邊待了這麼久,人到底是不一樣,和別家的千金小姐也沒什麼區別了!」
說著,頗有些自豪的氣勁兒。
朝煙聽了,暗暗好笑。父親是不曾見過真的京中名媛,才會覺得她好。須知道她剛進宮時,也不過是個莽莽撞撞的小丫頭,儀態不雅不說,還時不時蹦出點老家土話。可教養姑姑的藤條抽得人掌心發疼,便是不想改,也得將這些壞毛病都改了。
這麼多年,其中心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杜父拍了拍小女兒的肩,又擔心起大女兒來,說:「蘭霞出宮了,那大囡呢?你都二十五了,總不能在這宮裡頭待一輩子吧!你還要嫁人呢,在宮裡待著,又怎麼嫁人?你哥嫂一直在幫你留心著好人家呢,只要你出宮,就能給你挑來一群……」
蘭霞躲在父親臂彎里,小聲笑道:「爹爹怎麼知道姐姐沒心上人?宮裡頭的男子,可個個都是皇親國戚呢!要權勢有權勢,要地位有地位……」
杜父聽了,卻立刻焦急地擺擺手,道:「那不成的。那不成的!皇親國戚,與咱們老百姓有什麼干係?沒那個命,只會害了自己!朝煙,你要想仔細了,能平安順遂地過日子,比什麼皇宮富貴都要緊……」
朝煙心底嘆口氣,也知父親說的是實話。覬覦不屬於自己的富貴,沒幾人能得好下場。那些權貴生來高高在上,豈會將宮女的性命與尊嚴放在眼裡?家中數輩平頭百姓,安分守己慣了,自然是寧要小太平,不要大富貴的。
可她又總覺得,長信宮那人是不同的。
朝煙說:「女兒省得,不會做那些蠢事。姻緣麼,自有天定,強求不了。」頓一頓,她又寬慰道,「且父親放心,女兒去東山的法恩寺求過菩薩保佑了,那裡的菩薩靈驗,一定會給一樁好姻緣。」
聽到「法恩寺的菩薩」,杜父鬆了口氣。他大抵也很信那東山的靈寺,因此放下了一半兒心,慢慢道:「你有主意,比爹爹有見識,自己要操持好日子…爹爹不在,也幫不了你什麼。體己銀子少往家裡寄,你哥今年新尋了個東家,如今算半個掌柜,日子已是好過許多了。」
朝煙點頭。
父女三人又說了會兒話,時辰不早了,朝煙得回值上去,於是她與父親和妹妹作了別,一步三回頭地穿過宮巷,朝長信宮裡去了。
天其實還早,只是夏天悶熱,她走在路上就背散薄汗,只好拿袖口扇風。幾隻小雀穿過碧綠林稍,朝遠處的宮闕上頭飛去。這皇宮的景致四季不一,但每年又無什麼大的不同。看久了,便也不覺得有新鮮勁了。
快要到長信宮了,她本想加快步子回去,冷不丁卻瞥見一道男子身影正徘徊在宮門邊,反反覆覆地踱著步,一副躊躇樣子。她起先還以為是哪個太監在這偷懶,但瞥見那男子袍角的一縷明黃色,便微吃了一驚,連忙跪下請安:「見過皇上。」
這在長信宮門前徘徊不止的男子,正是當今皇上,魏王的弟弟,燕楚丘。
皇上被嚇了一跳,人懵了懵,遲遲地抬手說:「你起來吧。你…你是叫做朝煙吧?是皇兄身旁的大宮女?」
「奴婢正是朝煙。」她答。
皇上的臉色微微漲紅,想說話,又無措,半天后,尷尷尬尬地說:「朕,只是散心…隨便走走,就到了這裡。你怎麼從那處來?怎麼不在宮裡待著?」
「回皇上的話,奴婢從偏門辦事回來,馬上回值上去了。」她道。
皇上見她客客氣氣的,沒什麼膽怯色,也不凌人,他原本的緊張便散卻了些。他沖朝煙招了招手,說:「這位姑姑,你上前和朕回話吧。朕也不過想問問…最近皇兄過的如何,還會亂喝酒麼?」
朝煙道:「魏王殿下偶爾喝酒,不過有洪太醫盯著,他不再多飲了。」
皇上點了點頭,露出一陣苦笑來,說:「朕也不知道怎麼了…昨兒下半夜,殷將軍…就是皇兄的親舅舅,他回到了京城。今天過了午後,便要來宮裡敘話了。…朕,…既為皇兄高興,又有些不大安心。思來想去,便想來找皇兄說話解悶。但這個點兒,他應當還沒起身呢。」
魏王沒起身,那是自然的。這偌大長信宮裡,能在大清早將魏王從被窩裡喊出來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朝煙。她不做這活計,沒人敢去喊魏王殿下,生怕被他踹一腳。
更讓朝煙留心的一句話是,魏王的舅舅殷將軍已經到京城了。
「皇上想與殿下說話?奴婢去為您通傳吧。」朝煙說。
「這…行嗎?」皇上全無帝王的派頭,很是忐忑地問,「要是行,就麻煩這位姑姑了。你…人心善。朕會給你獎賞。」說罷了,又是一陣靦腆的臉紅。
朝煙領命,正想回去準備準備,把魏王喊起來,此時,小樓公公忽然從旁邊一溜煙地躥過來,與朝煙說:「煙姑姑,殿下知道皇上來了,已經起身了,叫咱們準備準備好好招待皇上呢……」
「起了?」朝煙有些吃驚。這可真是太難得了。平日裡,魏王對皇上可是極為不屑,能擺臉色就擺臉色,今日他竟然為了皇上提前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