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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一病,原就虧得厲害的身子,怕是再也堅持不住。也許、也許這就是娘娘最後的心愿了。
她不能拒絕。
「好,奴婢去乾清宮請皇上。」錦繡安撫的拍了拍萬貴妃的手,直到她慢慢放鬆下來,鬆開了緊緊鉗著自己手腕的手指,才躬身理了理被子,道,「奴婢這就去,娘娘好生躺著,養養精神。」
安置好了萬貴妃,錦繡才提了一盞防水的琉璃風燈,撐著傘朝乾清宮走去。
然而時辰已經不早,等錦繡趕到乾清宮時,正好瞧見那宮裡的燈火熄滅。錦繡心頭一跳,連忙緊趕幾步,伸手輕輕拍了拍門,「有人嗎?」
「誰啊?」裡頭倒是有人應聲,不過顯得十分不耐。
錦繡忙道,「奴婢是昭德宮的,求見皇上……」
「嗤……」不等她說完,裡頭的人就打斷道,「皇上已經安置了,有什麼事,等明天再來吧!」
接著,不論她怎麼哀求,裡面的人都沒有回應了。
錦繡其實心裡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昭德宮與冷宮一般無二,皇上不看重,下頭的人自然也就跟著輕慢了。沒人通報,皇上甚至都不會知曉自己來過。
她嘆了一口氣,只得轉身往回走。
……
「皇上,皇上……」萬貴妃的眼睛有些發花。她盯著那盞搖曳的燈火,覺得自己的一生也正如這燈火,搖曳不定,難以自主。
錦繡推門而入,萬貴妃強振精神,轉頭朝她的方向看去。待發現她身後無人時,眼中的光亮一點點熄滅。
一陣風透過錦繡身後未來得及關嚴的門撲進來,帶來了滿室冰寒。那如豆般的火焰輕輕一晃,滅了。
屋子裡陷入黑暗,等錦繡點亮燈,再去看時,萬貴妃已經閉上了眼睛,臉色煞白,呼吸全無。
「娘娘!」錦繡失聲驚叫,撲過去抱住了萬貴妃,伸出手在她鼻端一探,而後觸電般的收回。
沒有呼吸了……半晌,錦繡終於回神,連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往乾清宮跑。
「皇上!我要見皇上!讓我進去!」
朱見深今夜不知為何,總是心緒浮躁,難以入睡。聽到吵鬧聲,忙命人出來查看,「大半夜的,如何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皇上!」門一開,錦繡立刻撲過去,跪在地上,死死的抓住門扉,「主子薨了!」
說到最後一個字,已是泣不成聲。
「什麼?」朱見深聞言,渾身一震,快步走到門口,見到來人果然是錦繡,下意識後退一步,茫然的盯著她問道,「你說……」
「主子臨走前一直念叨皇上的名字,求皇上去看主子最後一眼!」
看到錦繡滿臉血淚,朱見深忽然清醒過來,身體一晃,就倒了下去。
成化二十年六月,萬貴妃薨。
……
朱祐樘是被鐘聲驚醒的。
他坐起身,並沒有第一時間下床,而是靜靜的聽著鐘聲,臉上的神色恍惚莫辯。
過了一會兒,門被輕輕推開,覃吉躬身走進來,見他已經坐起身,不由嚇了一跳,連忙請安,而後稟報導,「殿下,萬氏薨了。」
朱祐樘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脊背漸漸挺直,低低的「嗯」了一聲,又問,「孤知道了。聽這鐘聲,是皇后儀?」
覃吉低頭道,「是。皇上命喪儀一如後制。這會兒禮部和鴻臚寺正安排喪祭儀,並曉諭百官。一會兒怕是就有人過來了,還請殿下先更衣。」
皇后喪,皇上,皇太后,皇太子以下皆須致祭。皇太子以下,還要奉祝冊行獻禮。想必很快就有官員過來請人了。
覃吉見朱祐樘下床,連忙命等在外面的小黃門入內侍奉更衣,服素服、系絰帶,玄冠束髮。
鴻臚寺的官員很快就到了,朱祐樘跟在他身後,前往清寧宮。
百官皆聚於清寧宮外,聽著內侍宣讀聖旨,追封萬氏為孝靖皇后,皇帝服喪十二日,百官服喪二十七日,陪葬皇陵。
當真備極哀榮。
朱祐樘嘴角不由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譏誚之色。倘若父皇心中當真如此愛重萬氏,又何至於會將人禁足於昭德宮,數年不得一見?如今人已歿,喪儀再隆重又如何?
那死了的人,永遠也看不到了。
一日繁複的禮節結束之後,朱祐樘回到慈慶宮——成化十五年之後,他就已經搬出了仁壽宮,入住皇太子所居的慈慶宮。從那時起,他這個皇太子才算是真正有名有實,有自己的宮殿,有東宮官署詹事府及屬臣數人,關起門來,儼然一個小朝廷。
照舊將跟在身後的人都打發了,一進門,朱祐樘的臉上便露出了幾分喜色。
轉過門口的屏風,便進九焰已經坐在窗邊的榻上,正笑微微的看著他。
朱祐樘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忽然嘆息道,「焰兒,萬貴妃死了。」
這個女人曾是他少年時期籠罩在頭上最大的陰影。雖然隨著年紀的增長,能力的增強,他已經不再畏懼她,甚至已經打敗了她,然而在他心中,畢竟還是對這個女人存了幾分忌憚之意。
而現在,她死了,仿佛籠罩於皇宮頂上的陰雲被撥開,陽光照耀,他心間的陰霾也逐一消散。然而不知為何,卻又留下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世上花無百日好,萬氏曾經何等風光,如今也不過落得一抔黃土。而他如今正年輕氣盛,看似前程無限,卻焉知不會重蹈萬氏的覆轍,有朝一日從雲端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