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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了出去,遣散了修女,撲在鋼琴上觸碰著黑白鍵盤。
我知道,這輩子,我做不成音樂家了。
因為溫柔的音樂,沒辦法止住千千萬萬人的淚水,沒辦法撫平刀刀入骨的傷痕。
我要足夠優秀,優秀到沒有人能比我更值得讓父親信任,我要成為計劃中的一員,徹底地參與到未來計劃中。
於是,我捨棄了那架鋼琴。為了讓父親相信我是真的不喜歡了,我用極低的價格賣掉了它。
「不過是扔掉一堆廢品。」我說。
*
洛新古,這是我的名字,但很少有人提到它。
小的時候,我被人們喊做「洛少爺」。
長大了之後,他們喊我「上校」。
瞧啊,人活這一世,無時無刻不被自己背後的名利與地位捆綁。
但沒關係,名號再多,只要我還記得我是誰,就足夠了。
如果說北喬是引起弟弟和我反目的導火索,那麼我後來的一系列行事作風就更讓弟弟看不慣了。他是在溫室中長大的孩子,也許有些寂寞和孤獨,但從未受過傷害。所以我們兄弟二人永遠不可能真正地互相理解。
林語被手下士兵捉到的那天,我因為計劃進展停滯而酗酒。那傢伙實在是太蠢了,一看就是個學院派,根本就玩不來陰謀詭計的事情,偏偏還要硬著頭皮往火坑裡跳。
我不可能放了他,按兵不動的話,他又會被父親派來的人帶走。
令人意外的是,林語居然還對我保留了一絲好感和期待。
這份期待感,是致命的弱點和危險。
的確,如果沒有後來那些事情,我們兩人之間還可能有所挽回。畢竟,我喜歡純粹的顏色,就像林語身上常穿的那件白衣一般。他會扶住那副可笑的眼鏡,認真地看著你,對你說一聲「哦」。
為了把戲演足,我必須讓他深刻地意識到洛新古「瘋」地徹底,讓他切實地恨我,恨入骨髓。
今夜我要讓白衣染血,此後,就連這份喜歡,我也不配擁有了。未來他朝我揮刀,便不會再猶豫。
寂靜的夜,炙熱的身體。
驚雷,落雨。
那不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吻,我曾經借著實驗的由頭親過他的唇,平日裡正經的林語博士慌張地逃跑,接連絆倒了兩張椅子,結果兩日後他再度出現,依舊嚴肅認真地向我做匯報,只是耳廓泛紅。
我不是什麼專情的好人,只是有時會覺得這般柔弱的高嶺之花,也有剛強倔強的一面,很令人心動。
心動到好想蹂躪他。
我強迫他感受我的占有,在他身上烙印痕跡,歡愉和痛苦交疊往復,一時間分不清楚到底是為了讓他恨我而做這些事,還是我本來就想這麼做。看到他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我一邊慶幸著計劃成功,一邊深深地厭棄自己,一邊又覺得心臟在劇烈疼痛。
不知道是為了誰在痛。
所以,林語握著那把刀刺向我的時候,我沒有躲開。
我當時甚至在想,是不是這把刀刺進心臟,我就能解脫了?
我在害怕,我害怕時間拉得太長,長到我無法控制自己堅持本心,不被那團團黑暗所侵蝕。
這顆心好累。
我可以放下那麼多沉重的包袱,在被打入阿鼻地獄之前,醉死溫柔鄉。
刀子掉落在床上,我清醒了。
我的面前只剩下一條路,自此再無法回頭。
*
蘇琪跟著我,起初是被我那一大段理論打動,說我是真正為「民眾」著想的人。
我一邊笑一邊罵她。
——洛新古不是「為了誰」活著,他是為了「理想」而活的人,只不過他恰好把奉獻一生的事業理想選成了這個目標而已。要是他換了個「理想」是滅世,怕不是現在已經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了。
哦不對,說得好像我現在不是人人得而誅之似的。
「我願意追隨您到最後。」她說。
我灌下一整杯酒,彎起嘴角:「行啊,那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讓我認可。」
傻姑娘,把一個混蛋當長官,還那麼忠誠地賣命,真是可笑極了。
所以你不配和我一起死,給我活著。
當屋頂的颶風颳起,我看著高樓之下,如同凝視萬丈深淵。
地獄朝我敞開大門,而我的背後有無數隻手在推波助瀾。
我幫父親築起的高樓,今日被我親手推翻。
胸前驟然一痛,身子變得輕盈起來,我察覺到我在下落。
那一瞬間我回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在家門口第一次見到林語。
想起在封鎖區外救下瀕死的蘇琪。
想起雪夜裡接逃亡的北喬回家。
想起小時候穿上軍裝時,洛商安在我身後略帶憂傷的那雙眼眸。
他說:「哥哥,你為什麼突然不喜歡鋼琴了呢?」
我想說,喜歡,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
但我更希望,未來,能有很多很多人,像我一樣喜歡鋼琴。
聽,這是我寫的曲子。
我親手彈下了終止音。
弟弟,你聽到嗎?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至此告一段落,未來有機會的話會補一補小喬的番外,但是要看我時間安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