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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不都為了孩子麼。只要孩子有出息,貴就貴點唄……行了,我知道了……我得問問你媽房租收沒……好,知道了……嗯,就這樣吧,掛了啊。」
劉愛國掛斷手機,踢踏踢踏的走進屋,這是劉愛國特有的走路方式,腳總像抬不起來似的。他就這踢踏踢踏的進了廚房,「三兒打電話過來,說是陽陽幼兒園學費不湊手,想借一萬周轉周轉。」
這是意料之內的事,卻猶如點燃熱油的一絲火星蹦入林晚心頭,林晚照恍覺轟然一聲悶響,心火爆炸。
她閉了閉眼,想壓下心中怒焰,就聽劉愛國問,「你收房租沒?收了房租等咱存錢的時候,就一塊給三兒把錢打過去吧。」
林晚照心中那團火轟的二次爆炸,她忍無可忍,壓無可壓,將菜刀啪的往案板一拍,怒不可遏,「沒錢就讀公立幼兒園!讀什麼國際幼兒園!再說,他是真沒錢還是假沒錢,你心裡沒數還是怎麼著!裝什麼傻!我告訴你,我一分錢沒有,有也不給!」
「咱們今年也沒買炮仗,怎麼火這麼大。」劉愛國也給林晚照轟的不輕,卻也習以為常,笑著說,「老三自來鬼頭,我還不知道他。可這也不是給別人,這不是給兒孫麼。咱們過日子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兒孫。」
林晚照冷笑,「你為兒孫,兒孫可不為你。別沒事自作多情!」
「你這是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劉愛國有些莫名其妙。
林晚照知道這脾氣跟老頭子發的沒道理,緩一緩口氣,尋個說辭,「我是氣老三不把心思用正道。以前哥兒仨都是年底下回來才開口,他倒好,這是生怕晚哥哥們一步,提前張嘴。把搜刮咱們的心用在工作上,別說一萬,多少萬都掙回來了!」
「老三打小就這樣。」劉愛國不在意的說一句。
林晚照重新抄起菜刀切蔥蒜,手卻因怒氣微微發抖,她把刀放回案板,說一句,「你別管。這事我心裡有數,咱們上了年紀,就這點房租收入,你一萬,他兩萬,全都填補了他們,咱們也得想想,一年比一年老,手裡不攥著點,以後看病吃藥,難道看他們臉色?」
「什麼叫看他們臉色?我養他小,他就得養我老!」
劉愛國這話說的底氣十足!
林晚照心中卻是泛起濃濃悲哀,她與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三兒一女,閨女是嫁出去的人,不打數,三個兒子,用盡了心來養。不僅養兒子,孫子孫女也哪個都沒少過。可最後換來什麼?
老宅拆遷拆出一千平,回遷房沒一套落老兩口名下!原想的是,到底以後也都是他們的,現在分明白,省得兄弟以後不合。
可給孝子賢孫們分了,他們老兩口臨了咽氣是在租的小平房,樓房一天沒住過。
就這還得感恩,誰叫租金是孝子賢孫們湊的呢?生活費也是人家給的。住著人家吃著人家,一閉眼還得要人家湊錢買壽衣燒骨灰入土下葬,這偌大開銷,偌大恩情,怎麼能不感恩!
每想以此,林晚照就恨不能把自己抽死!
她這娘是怎麼當的,她自問沒有一丁點的私心,沒有一丁點是為了自己,滿心滿眼都是為了兒孫,可最後,到底怎麼養出這麼一幫子孝子賢孫!
她這輩子,究竟活了個什麼!
難不成,活了個下賤!
大蔥切花,大蒜切片,鍋內熱油,爆入蔥蒜……
是真的下賤,貼骨貼肉貼心貼肺的貼給這等孝子賢孫,可不下賤麼。不下賤,落不了那等下場。
蔥蒜爆出的香氣中,洗淨切好的白菜幫哧啦一聲倒入炒鍋,香氣熱氣猛烈蒸騰,林晚照腦中再次響起她那冷風呼嘯的小平房外,孝子賢孫們分攤醫藥費的聲音:
「老大你占父母便宜最多,咱們仨的房,你比我們的都大,你得多出。」
「你別說我,我畢業自己買房,老二老三,你們房哪個是自己買的?哪個不是爸媽給你們出的首付?」
「二姐你也別光嗑瓜子,現在男女平等,贍養老人也是平等的,難不成光我們哥兒幾個出,二姐你多少也得算一份。當初爸的錢,也給了你五十萬。」
「你們少來攀扯我!爸媽的房我可是半套都沒得,爸是給我五十萬,可給你們的是一百萬!你們既得錢又得房,當初怎麼沒人攀扯跟我平分,現在醫藥費找我平攤,虧你們說得出口!」
寒氣似是從四面八方滲入肌膚骨髓,又似從心尖一點點向外蔓延,冷透肺腑。林晚照躺在床上,虛弱的身體沒有一絲氣力,可她的神智還清醒,她並沒有羞憤心酸,這樣奢侈的感情早在二十幾年的晚年歲月中消失殆盡。她默默的想:老天爺,讓我死了吧!
真想早點死,寧可立刻就死,也不想聽孝子賢孫掰扯這些。
不是心寒,心早已寒透。
是,太煩了。
疲憊的眼睛緩緩闔上,清醒的神智漸漸模糊。
再睜眼時,卻仿若仍在夢中,月份牌上日期清楚:2000年12月26日。
陽曆日期下面是一行陰曆紀年:
臘月初一。
這是兩千年臘月初一。
鏡子中出現的是灰白的頭髮、平滑的皺紋,甚至臉頰尚有些晨間初醒的紅暈。站起身走路時,身體不再沉重的提不起一絲氣力,只想躺在床上。關節也不再如被時光腐朽的器具,艱澀脆弱的不能加諸一力。窗外是她生活大半輩子的老院子,院中老柿子樹高枝上未摘的柿子像是紅彤彤的小燈籠,清晨淺金色的陽光中,幾隻麻雀正在嘰喳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