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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聽到一個尖銳笑聲,「哎喲喂,今兒個太陽得打西邊兒出來!瞧瞧我這是見著誰了,我的妹妹,你這是怎麼了,竟捨得出來買早點!這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兒!妹子過來這邊兒坐,一會兒那彩票店開門我得去買張彩去!這可比中五百萬還稀罕!」
林晚照定睛一看,是個頭髮漆黑油亮,身穿一件駝色羊絨大衣,脖子上掛一串雪白珍珠項鍊,時髦洋氣的跟這簡陋的早點鋪格格不入的女人。
突然間回魂六十歲,擱旁人林晚照不一定記得,這人就是化成灰林晚照也忘不了。正是林晚照平生最大死對頭,栗子溝村兒有名的花俏人——趙嫂子。
擱往日,林晚照對趙嫂子是極為看不上眼的。
無他,倆人的生活態度天差地別。
林晚照是最後一塊骨頭都要榨了油上趕著貼補子孫的人,趙嫂子不一樣,打年輕時就愛俏,描眉畫眼,有一花二,沒錢就舉債過日子。年輕時借過林晚照的錢,林晚照每天肉都捨不得吃的人,趙嫂子借了錢,轉頭就去縣城飯店吃大餐。
把林晚照鬱悶的不輕,儘管後來趙嫂子把借的錢都還了,但林晚照從此認定自己跟趙嫂子不是一路人。
像林晚照以往都是兒孫過來,她才會出來買早點。趙嫂子則是打十年前村裡有了早點鋪,就天天出來吃早點的人。
但林晚照也由衷羨慕趙嫂子,她晚景淒涼,趙嫂子卻是手握拆遷房款,晚年過的有聲有色,聽說還常到國外旅遊,瀟灑的不得了。
哎,這好人怎麼沒好報呢。
倒是趙嫂子這樣的自私人,過的這樣滋潤。
即便重活一回,林晚照也想不通這個理。
算了,她也不用想通,反正她就記著,這輩子拆遷,她一個大子兒都不給旁人!
「妹妹,你家哪個孩子回來了?」趙嫂子問。
「什麼回來?」
「那你怎麼捨得花錢吃早點?」
「我還不能花錢吃頓早點了!我家三套院兒,幾十間出租屋,有的是錢,不花幹嘛!留著下小的!」
林晚照氣焰之囂張,頂的趙嫂子一愣,趙嫂子撫一撫早晨打理整整齊齊的齊耳短髮,順帶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墜,彎著眼睛笑起來,「看來我是得去買張彩票了。」
攤主媳婦把林晚照要的早點送上來,還有趙嫂子的一份,兩人端著早點回家。兩家是鄰居,住的也近。
這才多一會兒,青色薄霧似被天神隨手抹去,露出透亮天光。雖則還沒出太陽,也看得出必是好天氣無疑。
時光就是這樣快。林晚照想。
回家時,劉愛國正裹著棉襖蹲院兒里台子上抽旱菸,見到林晚照才撩眼皮站起來,跺跺有些發麻的腳,「我說哪兒去了,洗完臉就找不見人了,還以為丟了呢。」
「你不愛吃小籠包麼,還有油條豆腐腦。」
「我看屋裡煮了小米粥。」
「唉喲,忘了!沒事,小米粥中午喝也一樣。」
林晚照兩隻手都占著,劉愛國給她掀起棉門帘,倆人在客廳餐桌吃飯。包子油條的淺子擱桌上,豆腐腦盛出來,一人一碗。
攤主給房東的實惠,兩碗都不止,足有三碗的量了。
劉愛國把筷子遞給林晚照,「今兒這是過節呢。」
「管它節不節,也沒幾塊錢。咱們都上年紀了,想開些吧。趙嫂子十年前就天天買早點吃。」
「你專跟她學。」
「不是跟她學,是心疼老頭子,行不行?」
劉愛國咕噥,「不正經。」嘴角翹起來,遞給林晚照油條,「趁熱吃,別涼了。」
林晚照笑著接過。
她是真的心疼老頭子,結婚那會兒都是農村人,沒旁的本事,夫妻倆就是靠種地賣力氣養家餬口,幾個孩子能供計的都供計出去。日子是真苦。哪裡有菜,平常除了饅頭大餅,就是一把大蔥一碗黑醬。大蔥是自家田裡種的,黑醬是自家田裡黃豆做的。
待孩子們都長大了,最小的老三都成家立業。
趕上好時代,隨著經濟發展,周邊工廠慢慢多起來,他們做農民的也跟著受益,家家開始蓋房,除了自家住的,剩下的出租,開始租金便宜,每間屋五十塊一個月,慢慢漲到一百塊,一百五。
老夫妻倆勒緊褲帶把房子翻蓋了,日子終於好了,還是捨不得吃捨不得喝。
孩子們回家說起在城市生活的不易,什麼都要花錢,孫子上學、兒子買車、閨女買房,給這個貼就不能不給那個貼。
能幫著孩子,咱願意貼,高興還來不及!
可哪兒來的錢,無非就是院裡租金。
錢貼給孩子,吃喝就得省著。
老頭子最後那一年,不愛吃別的,就愛吃個小籠包。吃小籠包時絮絮的跟她說起年輕時到A市幹活,工頭請他們吃小籠包,一咬一嘴油,香!真香!豬肉大蔥餡的!
林晚照就每天買來給老頭子吃,有一回重孫子過來,趕上了就要吃,林晚照說了句,「那是給你老爺爺的。」
就這一句話,孫媳婦當時臉色就不大好,後來直到老頭子閉眼,也沒見著重孫子的面兒。
她那話,沒別的意思。她不是捨不得給重孫吃,小籠包也不是什麼金貴吃食,平時就是給重孫吃,估計孫媳婦都得嫌不衛生。是老頭子那會兒神智已經不大清楚,一把年紀下不了床,她那就是說老頭子都這樣了,有東西是先僅著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