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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蘊之自然有憂慮,薄若幽又道霍危樓相陪,這才令他放下心來。
第二日一早,霍危樓來接她出城,明歸瀾在城門口相候,兩方匯合,一起朝城外洛河河畔而去。
天穹陰沉了多日,一行人剛出城竟又飄起了雪絮,寒風呼嘯而過,他們輕車簡從,先往當年的破廟所在地而去。
洛河河畔如今熱鬧非凡,比當年更甚,而那破廟所在的緩坡山林盡除,如今已被城中貴族買下修建了園林,馬車停在道旁,明歸瀾遠遠指著那山坡,“當年那破廟就在那處,距離山腳下的河畔燈市只有一炷香的腳程,當年這兩岸全靠河上的畫舫樓船熱鬧,市集也不過只有一條長街,如今卻已成氣象。”
薄若幽朝遠處河畔望去,沿河兩岸,酒肆茶坊鱗次櫛比,河邊停靠著各式各樣的樓船,如今還不到正午時分,卻有咿咿呀呀的樂曲吟唱聲傳來,待到了晚間,可想而知會是何等的熱鬧。
明歸瀾又往遠處偏僻之地指了指,“找的宅子在那裡,是一處舊宅,外面看著尚好,裡面卻已荒僻,我命人改的更破舊了些,又找了損毀的佛像,將裡頭布置的與當年那破廟一般,只是到底隔了多年,我記得不甚分明,只能有個大概模樣。”
薄若幽定了定神,“無礙,現在便去吧。”
明歸瀾的馬車在前引路,霍危樓和薄若幽的馬車跟在後面,寒風從簾絡縫隙中湧入,令薄若幽雙手冷冰冰的,而越是靠近明歸瀾置辦的宅子,她心底的驚悸之感愈盛。
霍危樓有心為她暖手,可她卻將手從霍危樓掌中抽了出來,“待會兒先讓我自己進去,無論發生什麼,侯爺莫要管我。”
她此刻不需要霍危樓的安撫。
在她心底,四歲的薄蘭舟永遠的留在了那個長夜,現在,她也要回到那個絕望又充滿恐懼的地方,她應該驚恐無助,她應該孤立無援。
馬車停下時,薄若幽容色冷凝,難以抑制的緊張令她背脊發僵,她不靠霍危樓的攙扶下了馬車,望著眼前半舊的院落,稍做準備,便跨進了院門。
霍危樓落後幾丈,緩步跟著她。
院子裡雪地斑駁,雜草叢生,正對著的堂屋門窗皆破損倒地,此刻幾個黑幽幽的窗洞呼呼灌著寒風,薄若幽緩步走到門前,一眼看到了屋內傾斜的佛像。
佛像的底座坍塌,佛像身上也朱漆斑駁,地上塵土鋪地,樑上蛛網成結,而四周掛著的明黃帷帳髒污破損,薄若幽依稀能聽見暗處有老鼠的窸窣聲。
明歸瀾是用足了心思的。
可薄若幽望著眼前場景,除了心悸之感外,腦海中並未想起更多,她邁步進屋,目光四掃之時,一眼看到了西側窗下的矮櫃。
矮櫃齊腰高,櫃門緊閉,在其上方,寒風揚起幾片破舊的帷帳,晃晃悠悠的起落,薄若幽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那日的天氣與今日一般寒冷,天色比現在更黑,窗外同樣寒風呼號,一對四五歲的姐弟,好似貨物一般被扔在地上。
她們被下了輕微的迷藥,兇手看見昏睡的他們,找來備好的繩索將他們手腳綁住,而就在幾個月前,一個年紀更大兩歲的男童因他自己的疏忽,從這裡逃掉了。
繩索綁的頗為牢靠,兇手嘲弄的笑了笑,轉身出了門。
地上太冷了,冷的這一對姐弟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四歲的弟弟本就體弱膽小,此刻開始壓抑的啼哭,姐姐縱然恐懼,求生的本能使她想著如何逃脫。
薄若幽目光逡巡,一眼看到了地上與塵土堆積在一起的碎瓦片。
對,瓦片,姐姐蜷縮著摸到了瓦片,在黑暗中笨拙的割斷了綁著二人的繩索,門關著,外面是漆黑的夜色,呼號的寒風中或許藏著鬼魅,只消出門,便要吞吃了他們。
然而不能不逃,歹人會回來,她們要逃走。
弟弟越來越害怕,姐姐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就在這時,詭異的鈴鐺聲響了起來,那鈴鐺聲清越悠揚,可在這樣的寒夜裡,卻無比的陰森可怖,鈴鐺聲越來越近,滅頂的恐懼令他們寸步難行,這時,借著窗欞處稀薄的昏光,她們看見了角落的矮櫃。
薄若幽額角溢出冷汗,十二年前的寒夜與今日的光影交織,令她生出如夢似幻之感,院子裡霍危樓和明歸瀾遠遠候著,可她卻覺如芒在背,仿佛是那夜的兇手在外盯著她。
她下意識的往矮櫃跟前走。
心快要從腔子裡跳出來,整間破舊的堂屋,仿佛只有矮櫃是安穩之地,她越來越怕,腳步亦越來越快,走到矮櫃跟前,她一把將櫃門拉了開。
矮櫃內分了上下兩層,比她想像中狹小的多,她額角突突的跳,忽然想不出下一步該如何躲藏,而身後寒風吹得帷帳窸窣作響,仿佛兇手的腳步在靠近,薄若幽呼吸急促起來,渾身失力,眼前發黑,在一陣止不住的戰慄中,她軟倒了下去。
夢境裡才會出現的恐懼感尤其分明的掌控了她,似乎有人在她耳畔說話,她仔細分辨,那竟是孩子的哭聲,稚嫩的啼哭好似鈍刀一般割磨她的心臟,漸漸地,那哭聲變得真切,仿佛就在眼前的柜子里,薄若幽害怕極了,她一把將櫃門關上,想要逃離此處,人卻站不起來,就在此時,夢裡那魔鬼一般的腳步聲清晰的朝她靠了過來。
一雙手抓住了她。
死亡的恐懼令她爆發出力量,她拼命掙扎,可眼前越來越黑,就在這時,她手中摸到了什麼,她一咬牙,奮力的將那硬物狠狠的扎進了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