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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說了一會兒後,忽問她是不是想去金陵尋母,尹羲點了點頭:「我媽十幾年沒有見過我,她一定十分想念我,我自該去陪著她。」
張昭又問:「找到你母親後,你想帶她去……去哪裡?你不願白受人好處,那又何以為生?」
尹羲現在是個「大盜」,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事實上,本朝也不得輕易立女戶,母親就算贖身了,仍是賤籍,她不可能跟著她入賤籍。
沒有戶籍的話,她也不能合法全理的置辦不動產,就算江湖勢力強大,這一點也仍然存在。尹羲可以依附名劍山莊,可是她不願意,她也不願意依附於任何男子的戶籍生活。
尹羲從前沒有細想這個事,這會兒卻不禁思考了起來。
「如果世界沒有地方適合我們生存,那隻好建立自己的家園……」
「如何建?」
尹羲沉吟了一會兒,說:「先賺錢,再買房子買地,開個公司……商鋪。倘若官府認為我不能營業,那我只好占山為王了。」
張昭目光一閃:「你想造反?」
「唉,這是你說的,我沒有說過。」
「你怕了?」
「我只是不想麻煩。皇帝也是人,什麼天子,都是唬弄百姓的,歷史上白痴皇帝可也不少。現在的皇帝不好也不壞,但是三年前他唯一的兒子也死了,現在估計各大旁支宗室蠢蠢欲動。狗咬狗,一嘴毛,我們老百姓吃瓜看戲就好了。」尹羲聽他說她怕皇帝,她就偏做出狂生之態點評。
張昭卻道:「若是可以選擇,好皇帝在位,對百姓不是更好嗎?」
「壞皇帝在位時要耗費天下的民力生機,好皇帝在位也一樣耗費天下的民力生機。我們東方的《道德經》云:『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餘。』西方,就是馬可波羅那個西方,他們那的人篤信基督,他們的《聖經》里也有句話:『凡有的,還要給他,叫他豐足有餘;凡沒有的,就連他有的,也要取去。』」
這時正是架空明朝時代,所以歐洲一帶有很少的人到達過東方,西域商人過來的也不少。張昭雖然不知道《聖經》里的話,倒也聽說過西方的世界另有乾坤。
「這跟選個好皇帝有關係嗎?」
尹羲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關係才最大的關係!東方的聖人和西方的聖人不約而同地發現了人類社會的客觀現象和規律,這就像打雷要下雨一樣是規律,這個規律,誰當皇帝也改變不了。這決定了王朝興衰周期不超過三百年,王朝興時民力生機未被吸盡,民力生機一旦被吸盡則天下大亂。這個民力生機被吸盡的周期不會超過三百年。」
張昭的三觀都不由得被觸動,這絕對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理論,他不知從何去反駁。
正如尹羲閒談時提到的今上無子,旁支宗室皆心動一樣,他進入江湖的任務就是為了收攬人才和勢力為己所用。
武林名門世家串聯著各地的豪強地主,這是文臣之外的另一股潛力巨大的勢力。江湖群豪比文人更強的是,他們還可組建義軍,倘若朝中大臣支持信王,他們最後還有一爭之力。
張昭說:「我……好皇帝終究比壞皇帝要好。」
尹羲也不知道第二世時,大家都說尹翔是概世雄主,他尹氏坐享幾年江山。心想自己也曾在意這些,對張昭這個古人表示理解。
「隨便吧。」
張昭心情複雜,看著她卻不死心,本還有所顧忌,現在覺得不必顧忌了。相處了一天發現這是一個什麼話都喜歡直說的主,別人忌諱的隱瞞的,她偏偏覺得都不是事兒。
對著這樣的怪胎——她足夠聰明、武功足夠強、性格古怪,她會一眼看穿套路,到時候就反目成仇了,所以套路都是無效的,反而不如直接一點,或許有奇效。
「尹姑娘這樣非凡的本事,當年越女為勾踐練兵,尹姑娘若遇明主,又何愁沒有榮華富貴?到時候,令慈母憑女貴,豈不是好?」
尹羲聽到這樣的話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不由得嘻嘻一笑。
「張兄這是效命於哪位明主呢?是你們張家遇上明主,還是你個人?張兄下回替主招攬人才時可千萬別提勾踐了,讀過點書的人都知道範蠡評價勾踐『只可共患難不可共享樂』,事實也是如此。」
張昭不禁瞠目結舌,半晌他才嘆道:「我也並非只是為了招攬尹姑娘,而是真的很欣賞姑娘的武功和膽略。倘若姑娘不願意摻和這些事兒,你我當個好朋友也無妨。」
尹羲只笑了笑,說:「這便好,我還真擔心你非要強求不可。你的主公要是比別人好,關鍵時刻我可以幫個忙,不過認主就算了。你的主公志在為『君』,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君』若要殺我,我忍不了一掌將他拍扁了,那你眼見到手的從龍之功不就飛了嗎?咱們本來可以當朋友,我一認主公,極可能毀了你的前程。」
張昭再次瞠目結舌,他不知道是自己太過愚蠢還是他領到的劇本不對,別人就算要拒絕也不會這麼張狂。
過了半晌,張昭才道:「尹姑娘當真是百無禁忌。」
尹羲只淡淡一笑,暗想:張昭背後的人是誰呢,居然想招攬她。能當她主公的人得什麼樣了,得聖人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