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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浪費是可恥的,我們必須把它吃掉。”他嚴肅地說道,“全部吃掉。”
齊樂人呆呆地張開了嘴。
“是你煮的水母湯,你至少要喝一半。”他繼續說道,笑容里多了幾分不那麼“寧舟”的東西。
正是這些東西,讓他從一個茫然無措被帶回過去的人,變成了一個活在當下的人。
不是寄託著未來的剪影,而是曾經被凍結在永無鄉極地冰雪之下的,真正的他。
齊樂人目瞪口呆。
“我可以提供黑麵包。雖然也很難吃,但是泡在湯里的時候還可以咽得下去。”他說著,將兩條堅硬得如同鐵棍的黑麵包放在了齊樂人面前,眼神里暗藏挑釁,還有少年人那小小的報復心。
這一刻,齊樂人恍恍惚惚地心想。
欺負老實人是會有報應的。
寧舟,大概,可能,也許,並不像他想的那麼老實呢。
………………
一對傻瓜情侶正在和一頓難吃的晚餐做鬥爭。
齊樂人很有自知之明,他向來是個不為難自己的人,雖然說不上驕奢淫逸,但條件允許的範圍內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這才是正常現代人的思維方式。
但是寧舟不是。
他是個習慣刻苦的人。
他不會餓著自己,凍著自己,但餓了的時候選擇能夠填飽肚子的食物,而不是美味珍饈,寒冷的時候穿上足以禦寒的衣物,而不是錦衣華服。
克制、節制、心懷感恩,而不去妄求更多。
所以,不浪費食物,是從小被灌輸在他腦中的原則。
他遵循這個原則,區別在於,未來的寧舟會在齊樂人吃不下的時候默默掃光桌上的剩菜,而十八歲的寧舟……
他盯著齊樂人的碗,裡面剩了一大半顏色古怪的水母湯,還有被泡得鬆軟但依舊不可口的黑麵包。
“我真的吃飽了。”齊樂人慾哭無淚地說道,“我一點也不餓了,三天三夜都不用吃東西。”
他真的可以幾天不吃東西,對一個接近領域級的人而言,進食已經不是必須的事情了。
“你一共只吃了三口。”寧舟拆穿道,“三口是不可能讓一個成年人吃飽的。”
“這個很頂餓。”齊樂人睜著眼睛說起了瞎話。
“我吃過,並不頂餓。”寧舟說,還用眼神譴責一下說謊的魅魔。
寧舟竟然和他抬槓!
這小子竟然會和他抬槓!
果然還是個幼稚的小鬼!
齊樂人又好氣又好笑。雖然互相抬槓也很有趣,但是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他有的是辦法讓不成熟的小孩子聽話。
他不說話了。
一片沉默中,只有篝火燃燒時輕微的噼啪聲,還有冷風吹過雪松林,樹梢輕輕顫動的聲音。
也許還有心跳聲和呼吸聲,自己的,對方的。
安靜之中,寧舟心神不寧,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不由偷偷看向沉默不語的齊樂人。
魅魔低著頭,毛茸茸的斗篷把他裹得嚴實,衣領處的絨毛在寒風中微微拂動著,好像在輕吻他的臉頰,而他卻無知無覺。
慾念的美艷與靜謐的純情毫不違和地同時存在於他的身上,前者是魅魔的形體強加在他身上的,後者卻是他自己的。
他低垂著眉眼,看著雙手中捧著的湯碗,裡面的水母湯已經冷了,一絲熱氣也沒有冒出來。他的嘴唇是紅艷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唇色,緊緊地抿著,抗拒著這討厭的食物。
許久,他終於鼓起勇氣,小聲問道:“你還吃得下嗎?”
寧舟沒能立刻回答。
魅魔抬起頭,臉上透著害羞的薄紅:“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你吃掉剩下的水母湯,我幫你治療,好不好?”
“……”
見寧舟還是沉默。
魅魔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小心翼翼地往他那邊靠了靠。斗篷下,那條不安分的尾巴悄悄地爬了出來,撒嬌似的在寧舟的手臂上戳了戳,又蹭了蹭。
魅魔的臉更紅了,他趕忙把自己的尾巴認領了回去。
“浪費是不好的,但是我真的吃不下去,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魅魔可憐兮兮地說著,含羞帶怯地瞥了他一眼,生怕年輕的騎士毫不留情地拒絕他,“我不喜歡吃這個……你幫我吃掉吧,然後我幫你治療一下……”
魅魔伸出手指,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隨著他的動作,他的左眼輕輕閉上,又飛快睜開。
這個眨眼,像是似有若無的勾引,又像是純情得不含慾念的撒嬌。
魅魔焦糖色的眼瞳,在這一睜一閉間迸射出了無窮的甜蜜,足以讓一切苦澀難吃的食物都染上純淨的甜。
他是故意的。寧舟心想。他在狡猾地展示自己的魅力,巧妙又不做作地勾引他同意,他在撒嬌。
而且,他篤定他這麼做是有用的,狡猾的魅魔對此信心十足,因為他一定沒有失敗過。
他也確實不會失敗。
因為在大腦做出任何指示前,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了起來——寧舟默默地接過了魅魔手中的水母湯,乾脆利落地一飲而盡。
把顏色可疑的水母塊,泡得糊掉的黑麵包,還有冷掉的湯汁全都喝下去了。
味覺好像在這一刻壞掉了,他嘗不出這糟糕的味道,他只覺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