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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凜說道:“安娜,你把手頭的工作放下,現在就過去。不許讓他抽菸,也不許他熬夜,讓他按時吃飯,他要是不聽話,你就大聲訓他,明白了嗎?”
安娜沉默了,只是這一次,她的沉默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她感到為難。
大聲訓斥一個陌生人,這不是她做得出來的事情。長這麼大,她大聲訓斥過的對象只有屢次跳上碗櫃偷光魚乾的野貓,飽餐一頓的野貓還不太服氣,罵罵咧咧地跑了。
也許是覺察到了她的不安,司凜告訴她:“就要這麼做。你要表現得很生氣,聲音一定要響亮,態度一定要堅決,語氣一定要嚴厲。只要你表現的很生氣,在不涉及到原則的問題上,他明白輕重的。”
秘書先生也說:“你別怕,齊先生不會對你發火的。他對女孩子態度一向很好。”
在他們的一唱一和中,拿到了齊先生家鑰匙和地址的安娜忐忑不安地坐上了馬車。
一路上安娜都心神不寧,她試圖想像自己大聲呵斥齊先生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
馬車經過了一條熱鬧的街道,安娜叫停了馬車,她記得這裡有一家雜貨店,偶爾會兼賣一些鮮花,她想買一些去探望病人。這裡也有她的一些私心,她很喜歡花,但是黃昏之鄉的鮮花價格不菲,她不會把錢浪費在自己的愛好上。可今天不一樣,秘書先生批給了她一筆探視病人的資金,她決定在慰問禮物里加入鮮花這一項。
雜貨店裡的鮮花種類不多,合適探望病人的更是一種都沒有,安娜最後挑中了白玫瑰花,將花瓶里僅剩的七支一起買走了。
安娜在齊先生家敲了門,這棟兩層的小樓看起來有些年代了,很有原住民的風格。她等了一會兒,沒有人來開門,她只得拿出司凜先生給她的鑰匙,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
也許齊先生是在休息吧,她想,生病的人確實需要多休息。
屋內的裝飾非常簡樸,打掃得很乾淨,安娜抱著花,提著食材,尋找廚房所在的位置。剛走到樓梯邊上的時候,她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
這一剎那,她的心跳差點嚇得停止了。
齊先生鬼魅一般地出現在了樓梯上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幽暗的房間裡,他蒼白又纖瘦,一時間竟然讓人無法判斷那是一個重病的人還是一個徘徊在人間的孤獨遊魂。
看清楚了來人,他冰冷的眼神柔和了下來,那種陰鬱滲人的冷感也消失了,他靜靜地看著她懷裡的白玫瑰花,輕聲說道:“是你啊。我記得你,是司凜讓你來的?”
安娜對他行禮,解釋了自己的來意。
“玫瑰花很漂亮。”他聽完了後說道。
安娜回憶著自己剛才的話,沒有一個字提到玫瑰花,不知道齊先生為什麼會突然說起,但她心領神會地說道:“請您稍等片刻,我現在就把花處理一下。”
說著,她找到了廚房,找到了空花瓶,用剪刀剃掉了花刺,修剪了花枝,幾分鐘後就將一瓶插好的白玫瑰花放在了餐桌上。
整個過程中,齊先生一聲不吭地站在廚房外看著,寬大的睡衣穿在他身上顯得不太合身,他還光著腳,毫無病人的自覺。直到鮮花被放在了餐桌上,他才在餐桌旁坐了下來,呆呆地看著白玫瑰花。
“您吃過晚飯了嗎?”安娜問道。
他搖了搖頭。
“那您吃過午飯了嗎?”安娜又問。
安娜知道他沒有——廚房裡乾乾淨淨,就連垃圾桶里也找不出任何東西,這不像是吃過的樣子。
“我幾天不吃飯也可以。”他說。
這是一個很沒自覺,也很不配合的病人,安娜意識到了司凜先生擔憂的來源。
“請您現在就去臥室睡一會兒,生病需要多休息,我來做點吃的,等您睡醒了就吃。”安娜說道,她已經盤算起了帶來的食材可以做些什麼。
面有倦容的齊先生輕聲說道:“我睡不著。”
安娜深吸了一口氣——她現在明白為什麼司凜先生要讓她大聲訓斥了,在一個不聽話的病人面前,嚴厲是有必要的。
雖然她從來沒有嘗試過這樣大聲說話,但是她必須試一試。
“去躺著,現在就去!”安娜站了起來,提高了音量。
齊先生呆住了,一直輕聲細語的安娜忽然對他大聲了起來,這突然的變化讓他露出了迷茫的眼神。生病讓他比平時更遲鈍,他好像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被訓,表情甚至有點委屈。
安娜的手在輕微地顫抖,她演不下去了,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道歉的時候,齊先生忽然“哦”了一聲,默默地站了起來,走出幾步之後,他又折了回來,把那瓶插好的玫瑰花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什麼珍貴的寶物。
安娜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走進了臥室,把花放在床頭的柜子上,一聲不吭地鑽進了被子裡。
他真的聽話了,安娜不可思議地心想。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了,安娜給房間通了風,又給他量了體溫——驚人的四十度,嚇得她立刻去冰箱裡找了一些冰塊給他冷敷,讓他趕緊睡一會兒。
這次齊先生沒有再說什麼睡不著的話,他乖乖地躺著,閉上了眼睛,終於有了點病人的樣子。
安娜欣慰地鬆了口氣,幫他掩上了門去廚房熬粥了。可她並沒有欣慰太久,等到她帶著熬好的粥回到齊先生的臥室時,她立刻聞到了房間裡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