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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權力,只是想要少死一些人,哪怕只是一個也好,可誰又能來救救我呢?她絕望地心想。
在落入大海的那一刻,她心灰意冷,甚至覺得就這樣沉入海底也不錯,反正,人類本就是來自於大海。
可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有人抱住了她。她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暴風雨的電閃雷鳴中,她看到了一個人影,他背著她奮力朝前游去,身姿就像是人魚一樣矯健靈活。
“不會有事的,我會送你回家,我用我的性命發誓。”他說。
她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已經得救了,救了她的是附近城邦的年輕領主——對,就是這樣“巧合”——他傾慕她的美麗與才能,向她求婚。
她假裝不知道領主的野心,與他虛與委蛇,利用他的勢力重返王都,再找機會體面地打消他的念頭。
在回程的路上,她遇見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大眼睛少年,他自告奮勇要當她的侍衛。
“我要送你回家!”他這樣說。
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她就聽出了他的聲音,是在沉船的那個夜晚救了她的人魚,只是他的尾巴已經變成了雙腿。
傻乎乎的人魚不知道這樣的話有多僭越,差點被人打斷了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雙腿,全靠她一力保下了他。
從那以後,這條長腿的人魚就一直跟在她身後,跟著她跑遍千河流域的各個疫區,見證她從宮廷舞會中最受歡迎的黛茜公主,變成被惡意的流言與污名淹沒的瘟疫公主。
他為她感到委屈,眼淚噠噠地求她拋棄這一切,跟他前去大海:
“大祭司告訴我,這個世界上不過1%的面積是陸地,剩下99%都是海洋,在海里我們自由自在,你看,就算是我這樣的王子也可以跑到陸地上尋找你。你不需要再忍受任何委屈,跟我去做一條自由的人魚吧。在大海母親的懷抱里,我可以保護你呀。”
有那麼一瞬間,身心俱疲的她心動了。
但是,變故來得太快,蘇美爾大人垂危、領域凝固崩塌、千河流域沉沒……她被命運推上了一條復仇的不歸路。復仇成為了她人生的意義。
“咳咳,迦勒……”
跌坐在下水道深處的黛茜輕輕地咳嗽著,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甬道深處傳來慌張的跑動聲,負責傳信的衛兵一路狂奔高喊:“黛茜大人,您在哪裡!”
黛茜強撐起眼皮,努力把自己調整出一個體面的坐姿:“我在這裡。”
衛兵滿身大汗,驚恐地說道:“大事不好。城內的守衛大軍突然包圍了下水道的各個出口,現在正在朝里進攻,這裡撐不了太久,請您指示!”
黛茜大驚:“這怎麼可能?”
這群醉生夢死的貴族根本不關心下城區的生死,更別說花大力氣圍剿流民和感染者了。
老乞丐立刻說道:“黛茜大人,請您即刻從隱藏的出口離開——下水道有一條通道直通城外海域,您的水性不錯,完全可以跳海逃生。”
黛茜扶著牆站了起來,幾次趔趄,但她還是站穩了身體。
她問道:“如果我走了,這裡根本組織不起反抗力量。所有寄宿在這裡的流民,還有正在治病的感染者,通通都會死。”
衛兵和老乞丐的眼中都浮現出了悲哀之色。
“我留下來。”黛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堅毅決然,“現在開始聽我的指示,匯總情報,確定各個出口的守衛大軍的人數,找到薄弱的出口集中突破,帶上所有還能走的病人。留下敢死隊的成員,將已經攻入下水道的守衛大軍引到……我的地下花園,我來為你們爭取時間。”
“黛茜大人,這太危險了!”
“我們不能讓您冒這樣的風險。”
黛茜那布滿了黑玫瑰一般斑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鎮定的笑容:“不必為我擔心,下水道的花園可是我的地盤,除非梅菲斯特親臨,否則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
下水道深處的地下花園,一場血腥的屠殺正在進行。
挑高的穹頂上方,一塊巨大的水晶正在散發著溫柔和煦的光亮,宛如晨間黎明,光照萬物,滋養著本不該生長在這裡的鮮花。
可就是現在,這些被精心飼養的花卉被前赴後繼的守衛踐踏成了一地殘紅。
隨著鮮花的死去,無數埋在泥土中的管道化為了兇狠的暗器,射出被毒血污染的箭矢——被箭矢命中之人,無不痛苦地毒發身死。
頃刻之間,湧入地下花園的上百名守衛就死去了。
“燒光這些花,看清楚管道的位置,避開那些毒箭,務必活捉瘟疫公主!”守衛軍的領隊喊道。
守衛軍們重振旗鼓,開始四處點火。
火起,熊熊大火吞沒了搖曳的玫瑰花海,火焰之中,遠遠佇立的黛茜憐憫地看著他們。
“下雨了。”她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水晶說道。
水晶的光芒逐漸黯淡,密布在穹頂上的管道開始降雨。
那是一場被詛咒的血液污染過的,悲傷與怨恨的雨。
滿載著千河流域億萬生靈的怨恨,以及那些被拋棄在下水道中的流民們痛苦的詛咒。
紛紛揚揚的血雨,比毒箭更加防不勝防,守衛軍的領隊意識到一切已經不可挽回,高喊著“撤退”,自己卻被雨水淋濕,皮膚五官被腐蝕得一片焦黑,痛苦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