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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楠撫摸他的臉,少年的臉是柔軟而溫暖的,帶一點屬於自己的稜角,她搖頭笑,「不要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做飯好吃,長得好看,又可愛又乖巧,練功也勤奮,你在我心裡就是最好的,不要妄自菲薄,你從來不是我的麻煩和困擾,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直跟你在一起……」
第一道雷劫降下,並沒有激起扶風山的護山大陣,直直落在宗流昭頭頂。
宗流昭盤腿坐於院中石台,面無表情生受這一擊,周身金光淡淡。
君寧獨自坐在仙棲洞內,洞中隔絕了一切的聲音,她面前,是一個土黃色的陶盆,盆中一顆蔥蘢小樹。
人生有三災八難,既已步入仙途,人之八難,生、老、病、死、旱、澇、瘟、飢可免;三災中,天災、地劫、人禍卻不可逃。
無論是誰,何時何地,都走不出冥冥中的定數。天災地劫,非人力所能御。
楚南楠細細交待了很多,面前的謝風遙已經失神,木愣愣看著她,漆黑的眼睛裡淚水無聲滑落。
楚南楠輕嘆:「說了這麼多,你卻只顧著哭,罷了,我也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邊,以後的路還得你自己走。」
她這種交待遺言的口吻同樣嚇壞了沈青和柳飄飄。
兩個人呆呆張口,看著她說了半天,連那雷劫都忘了去看。
以人身入道,渡人仙之劫應歷二十四道雷劫。第二十道雷劫落下時,有火焰點燃了宗流昭的茅屋。
楚南楠坐在山石上,轉頭看見扶風山上已經燃起大火,她苦笑:「果然是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她試想過自己無數的死法,卻不想,是被宗流昭渡劫時的天雷之火燒死的。
知道自己會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什麼時候死,一直忐忑的等待著那天的到來,這過程太難捱,她實在是很累了。
想像中,要經歷何等的殘酷、悲傷,現實中都沒有。也許是因為想過太多次,真到這時候,楚南楠超乎尋常的冷靜,甚至有一絲解脫的釋然。
最後一道雷劫落下,天空濃雲散去,日出東方,足以振聾耳膜的巨雷聲結束後,耳畔再度恢復自然喧囂。
風聲、樹聲、鳥鳴聲,聲聲入耳。
扶風山上火海滔天,楚南楠垂眼看著面前的謝風遙,少年面孔一半沐著金色陽光,一半藏在陰影中,他什麼都知道了,什麼都明白了,卻什麼也做不了。他哽咽著乞求,「別走。」
楚南楠舉起手掌,陽光穿透了她,她將手伸到他面前揮了揮,「你看,我也沒有辦法,我不是故意要丟下你。阿遙,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你要記得,好好活。」
「為什麼啊!」他落淚,想抱她,雙手卻徒勞穿透她的身體。
「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無論我再怎麼努力,再做多少,我都保護不了你!為什麼!」
楚南楠難過地看著他,沒辦法回應。
他大聲嘶吼,雙目血紅,脖頸青筋隆起,「為什麼!我要怎麼樣啊,我該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啊!」
他像孩子一樣大哭,試圖將那些消散的瑩光攏入懷中,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青和柳飄飄,「幫幫我,幫幫我,求求你們……」
沈青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情緒瞬間崩潰,柳飄飄環住她的肩,他們同樣沒有辦法。那火不是凡火,樹不是人,不會跑,只能紮根土壤。死了,就真的沒了。
「啊——」謝風遙跪倒在地,雙肩止不住地顫抖。他雙手捂臉,淚水不絕,痛徹心扉。
阿遙沒有師尊了。
他跪在地上,用力地捶打自己,一遍遍問:「為什麼——」
清風拂來,掀起少年肩發,像她曾溫柔的撫慰。
「別難過,好好活。」
第59章 你的小狗在等你
在過去的十八年裡,謝風遙體會最多的,是失去。
他失去了,母親、父親、家、陳伯,最後是師尊。
這些重要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他,他始終認為是自己不夠強大,沒有能力保護他們。
而等他真正強大的時候,已經沒有可以保護的人了。
儘管很不想面對,他必須接受。
不,他內心其實並沒有接受。他恍恍惚惚,如行屍走肉,跟著沈青和柳飄飄一起上山。
山火的範圍只在護山結界內,區域並不算很大,雷劫結束後火沒過多久就熄滅了,因為已再沒有東西可燒。
謝風遙腦海里一遍遍閃現當時的情形,他心如刀割,卻只能看著她如清晨林間的霧靄,在朱陽蒸騰下一點點消散,無論如何也留不住。
最後只留下了一個乾坤袋,袋子裡是她換洗的衣裳,一些首飾,還有他送給她的那把團扇。因為常握在手裡,扇柄摩挲得很光滑。
謝風遙緊緊攥著藍底繡有白色小碎花的乾坤袋,機械挪動著腳步。他臉上已經沒有表情,然而只要一想到她離開時的場景,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淚。
上山兩刻鐘的路程,走了一個時辰,只因他常情緒崩潰地蹲在地上埋頭大哭。
沈青和柳飄飄沉默立在一邊,腳下是微燙的土地,鼻尖草木焚燒後的焦糊味濃烈,冬日的太陽像一塊圓圓的薄冰,稀薄的陽光落在身上,沒有溫度,空氣依舊冷冽。
從半空俯瞰,整個扶風山山頂,被雷火焚毀的範圍像一隻倒扣的碗,碗中焦黑,余煙未燼。護山結界已經將山火控制在很小的範圍內,但往昔一切已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