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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晴朗,有月無風,謝風遙來到宗流昭的院子外。
宗流昭前日已閉關後山仙棲洞,君寧隨他一同入洞,為他護法。
宗流昭不在,主屋漆黑,唯偏房一點豆燈,映窗幽黃。
謝風遙輕飄飄跳到院中木樁上蹲著,手托著下巴,看著偏房的那扇窗戶。
不一會兒,東方熠打開門出來。他似乎是剛從床上起來,松垮披著一件外袍,倚著門檻,看見院中的少年,看著他身上那件衣裳,饒有興味地笑。
東方熠低頭撣了撣袍子,住在簡陋的木屋,一室昏暗也擋不住他滿身雍容氣質。
宗流昭住在這裡,便是隱居的仙人;他住在這裡,是落魄的貴公子。
東方熠眼底笑意淺淺,「你這次又想怎麼整我。」
在東方熠面前,謝風遙也不裝乖了:「你最近都沒來,我怎麼整你啊,不當著我師尊面,整你有什麼意思,浪費我時間。」
東方熠微訝,他以為謝風遙就算要發難,也該先陰陽怪氣跟他嗆兩句,誰知道他連裝都懶得裝了。
東方熠不生氣,只是覺得好玩。
東方家也是大家族,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小時候受難,被家人找回,父母自覺虧待他,待他千倍萬倍的好。
這份好也讓他承受了許多來著同族兄弟姐妹們的惡意,謝風遙這樣的,在東方熠眼裡,還是太嫩了。
東方熠配合他玩而已,謝風遙喜歡楚南楠,他們關係不一樣,他眼不瞎心不瘸,當然看得出來。
東方熠這渾身的滿不在乎勁兒,也讓謝風遙覺得好玩。他跳到兩根樁子之間的鐵鏈上站著,那鏈子紋絲不動,可見他練體一道已有小成。
謝風遙抱臂穩穩噹噹站著鐵鏈上,微側身,「安康師叔,你來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卻什麼也不做,你到底在等什麼?你究竟為何而來,你能告訴我嗎?」
東方熠靠在門框,目光坦誠:「當然是為你師尊,難道你看不出來?」
謝風遙:「看得出來,但我覺得你並不喜歡她,二十多年都不往來,突然出現,必是另有所圖。」
東方熠搖頭:「我不出現,只是因為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就想起我小時候。我想讓她重新認識我,所以忍了這麼久,現在才出現。在東方家,像我這樣年紀的兄弟姐妹,孩子都會跑了。」
謝風遙轉頭看他。
東方熠繼續慢悠悠道:「而這世上的緣分,並不是誰來得早就是誰的了。你搶走了,沒關係,等你死了,還是我的。」
話音剛落,忽地罡風迎面而來,東方熠眼前一黑,被一股巨力砸進屋內,後腦嗑在牆面,發出「砰」的一聲。
不等他摔倒,又一重拳襲來,謝風遙揪著他衣領,往他臉上結結實實揍了兩拳,目光冷銳逼視他:「謝鳩是你殺的,是不是!」
東方熠疼得呲牙,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漬,「你力氣可真大啊,我真羨慕。」
謝風遙扯著嘴角笑,揚手又將他摔在牆上,快走兩步,半蹲膝蓋抵著他的咽喉,居高臨下:「真巧,我師尊也常這樣說。」
東方熠是法修,禁不住打,手臂護住心口,一笑滿嘴的血:「你真是個廢物。你打死我,你師尊也完了。她為了你得罪謝蕭兩家,宗流昭大劫難將至,還不知是死是活,萬一死了,誰能護得了扶風山,護得了你師尊?我來,確實是準備帶走她的,她過得好,你死也死得安心些,不是嗎?」
謝風遙直直望著他,眼睛大大睜著,目光漸漸空洞。
東方熠一動不敢動,謝風遙只要稍一用力,他頭就會被擰下來。
過了許久,謝風遙才慢慢站起身,東方熠狼狽地爬起來,撣淨衣上塵埃,走出幾步,坐得離他遠一些。
謝風遙立在原地,垂著腦袋,久久不語,他深切體會到自己的沒用。
他抱著腦袋,蹲下身去,覺得痛苦、悲傷,卻無能為力。
他或許就該死在逃離謝家的那一晚,隨陳伯一起死在懸崖底下。這樣大家都不會難過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看見一絲光亮,還沒來得及走出那片黑暗,那光卻又黯下去,遠離他,無論怎麼跑也追不上、也無法阻止光明墜落。
上天為何這樣不公。
謝風遙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東方熠縮在角落,身上揣了幾十個護身法寶,卻不敢用,他神經緊繃,防著謝風遙的突然發難。
又不知過了多久,謝風遙才搖搖晃晃站起身。他長發微亂,眼珠通紅布滿了血絲,唇顫抖著,緩緩抬眸看向東方熠。
「你會跟她成婚嗎,你會護著她嗎,護著師伯他們,護著扶風山嗎。」
東方熠心中驚詫,腦海中閃過楚南楠的臉,他沒有花太多時間考慮這件事,唇角勾起一絲笑。
「當然。」
楚南楠夜半驚醒,一摸枕邊,沒摸到人。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撩開帳子,衣桁上不見那件鎖靈衣。他出門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卻仍記得她的叮囑,要把衣裳穿好。
這麼乖巧的阿遙讓人省心,以後若她不在,他也一定也會乖乖穿著鎖靈衣的。
楚南楠趿上鞋子,披了件外衣出門,深秋的夜已經很冷,月亮白晃晃,像在地上鋪了一層雪。
這樣深、這樣冷的夜,連小精怪們都睡熟了。她的少年,埋首抱膝坐在樹下,肩膀微微抽動著,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