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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明明也認識沒多久,卻已經比家人還要親。真心待真心而已,跟時間長短沒什麼關係。
深山中人跡已絕,夏天時間做的竹桌、竹椅,還有吊床和地鋪都好好收在角落裡,謝風遙在崖洞下點了火把,一樣一樣把東西搬出來,整理乾淨。
地鋪有兩個,一個是他的,一個是楚南楠的。他把楚南楠睡過的那個搬出來抖開,擺在她躺過的位置,把自己捯飭乾淨,躺在地鋪上,掏出一床被子蓋上。
被子是入秋以後君寧新做了送來的,楚南楠蓋過,上面還有她的味道,甜絲絲的。他把臉埋進去,深吸一口氣,心裡舒坦多了。
埋了一會兒,覺得悶,把腦袋露出來。隨之而來的,是崖洞外的冷風和無邊寂寥。
謝風遙又縮回去,盤成一團,從邊角偷偷掀開一條縫喘氣。
崖外雨聲滴滴答答,在黑暗中睜著眼,又讓謝風遙想起他們住在崖洞的日子。想起他在空地上練拳,師尊躺在吊床上打盹,空谷里的風卷著山林的草木氣息,帶來無邊清涼。
從春到冬,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開,也是最後一次。要真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沒死的話,以後也決計不分開。
想到這裡,他掀開被子坐起來,把乾坤袋裡偷折來的樹枝掏出來,布條慢慢解開,舉著樹枝冒雨出去,想找個地方種上。
在野地里轉了一圈,沒找到滿意的地方,被雨一澆,腦子清醒了點。大冬天的,就這麼一小截樹枝,插土裡也活不了啊。
一瞬之間,神思通暢。
謝風遙呆呆站在雨里,抹了一把臉,兩三步跳回去,湊到火把底下,掏出那個巴掌大的陶盆,鬼使神差把樹枝往盆里一插。
陶盆騰地一下變得海碗大,樹枝穩穩噹噹立在土裡。像是專門為了告訴他,他做對了,光禿禿的樹枝『噗』一下,蹦出一片小葉來。
謝風遙傻眼。
偷樹枝的時候沒想這麼多,就是習慣性偷點啥。他平日裡偷了楚南楠不少東西,她的小衣、髮簪、唇脂,耳環和瓔珞等。
他單獨有個乾坤袋,專門放這些偷來的小東西,楚南楠東西多,人又迷糊,東西平日裡也都是他在幫著規整,丟了根本發現不了。
謝風遙的這個毛病,也是在河邊給她洗小衣那次無意識開始的。從那之後,他總是手癢忍不住偷點她的東西藏起來。
這是他的小秘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偷得也不多,她用過的東西,過段時間不喜歡了,他才偷拿走,不然某件東西正受寵的那幾天,丟了指定得發現。
沒想到,這個壞毛病,陰差陽錯的,竟然跟師祖給的陶盆對上號了。
謝風遙抱著那陶盆,左看右看,翠綠的小葉被風吹著,左搖右晃,像在跟他打招呼。
他一時之間都忘了與師尊離別的哀傷,想護著樹枝不被風吹到,又想到植物只有澆水才能活。
抱著陶盆,想端它出去淋淋水,轉念一想,這個季節的雨水,會不會凍壞了它?
他的心,一下被這片小綠葉給牽住,它隨風晃一下,他的心也跟著顫一下。
謝風遙抱著陶盆琢磨,這個盆,一定就是師祖給他用來種小樹的!
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師祖,為何會送這個陶盆呢?是不是也知道他偷東西的壞毛病?
那豈不是也知道他偷了師尊的小衣……
謝風遙就地一滾,臉埋進被子裡——丟死人了!
本是無意之舉,卻換來意外之喜。因為這株掛著綠葉的小樹苗,謝風遙在崖洞度過的第一晚,並沒有那麼難捱、那麼冷。
他在崖外放了一隻木桶,接了雨水,撈一捧在手心捂暖,才一點一點澆餵進陶盆,小樹喝了水,也晃著小葉子跟他打招呼。
如此,藏東西的乾坤袋壓在枕頭底下,謝風遙面對著小樹苗的方向躺下,也能安然入夢。
距立冬還有整整十天,按理說,只要提前一天找地方藏起來,安靜等待蛻體期到來便好。
但只要跟楚南楠在一起,他就沒心思練功。她軟乎乎地貼上來撒個嬌,他就手軟腿軟全身軟,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成。只想抱著她,貼著她,像小狗小貓似的挨挨蹭蹭。
天蒙蒙亮的時候,崖外雨已停,謝風遙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去看枕邊不遠處的小樹苗。
見小苗則如見師尊,他嘴唇輕輕貼了貼小葉,抱著陶盆出去見見日光,開始練功。
參不透師祖他老人家的用意,但有這麼一株小苗在身邊,謝風遙心裡踏實多了。
之後的每一天,也都如今日這般,練功、養樹,想念師尊。不到死,不放棄一丁點活著的希望。
而初到照陽山的楚南楠,卻如不見陽光雨露的蔫巴小花,整日昏睡,沒有精神。
照陽山深處有懷夢谷,谷內氣候溫暖,花草繁茂。楚南楠來到這裡的第三天,谷內別苑終於重整修繕完畢,東方熠迫不及待把她接進去。
居所外是一片荷塘,兩岸菖蒲垂柳,一派奇異盛夏之景。
楚南楠蔫蔫耷耷坐在荷塘中心的憩亭,徒弟不在身邊,哪怕食珍饈,居仙境,仍是高興不起來。
身邊兩名侍女為她剝蓮子,恭敬地伺候著,東方熠手持摺扇,款步而來,在她身邊坐下。
侍女要奉茶水,東方熠抬手制止,親自為楚南楠和自己斟了茶。見她一顆一顆往嘴裡塞著蓮子,東方熠溫聲勸,「師姐,蓮子吃多了傷脾胃,不要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