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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的山坡上,他們曾居住過的小院,已是一片廢墟,院子的櫻桃樹樹幹倒塌,樹芯內大片暗紅還在燃燒,不時嗶剝響著。
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在了。謝風遙跪在焦黑倒塌的籬笆外,掩面哭泣。
身後君寧和宗流昭並肩而來,沈青和柳飄飄回頭望去,四人微微頷首算打過招呼。
宗流昭臉色蒼白,肩上松松披一件鈷藍道袍,已歷人仙之劫,哪怕虛弱至此,置身一片荒蕪,仍是擋不住的仙姿清華。
相比沈青和柳飄飄的黯然,謝風遙的絕望悲戚,宗流昭和君寧顯得平靜很多,似乎對今日之事早有預料。
宗流昭倒是順利渡劫,位列人仙了,可楚南楠怎麼辦呢,沈青哀怨地看他一眼,偏過頭,在柳飄飄肩後藏起自己微紅的眼眶。
君寧懷抱一土色陶盆,盆中小樹是如今的扶風山唯一的一抹綠色。
君寧的聲音一如既往平和溫柔,「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春雷時,蟄蟲驚,雨水至,萬物生發。三災中,有天災、地劫、人禍,一成一毀為一劫,周而復始,自然也有劫後重生之說。」
宗流昭抬手,袍袖微揚,院子裡那棵倒塌的大樹便即化為灰燼,在地面上堆起一個小鼓包。他聲音還帶著幾分虛弱的沙啞:「一顆凡樹,只是魂魄暫時寄生的軀殼,自然承受不起她,人禍還是天災,都是早晚的事。」
柳飄飄微訝,神情已瞭然。沈青則困惑,說的什麼?聽不懂。
謝風遙淚水漣漣回過頭,君寧上前,愛憐撫過他發頂,「這次多虧了阿遙呢,大櫻桃交給你,好好照顧它吧。」
謝風遙下意識伸出手捧著陶盆,迷茫地看著那棵小樹,他仍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中,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沈青終於聽懂了,立即跳過來,指著那陶盆,「你說這個是楚南楠?這盆花是楚南楠!」
「這是樹。」柳飄飄糾正她。
「啊?」沈青激動不已,指著小樹,「那我跟它說話它能聽見嗎?」她攏唇對著小樹,「楠楠,楠姐?阿楠,楚南楠?」
柳飄飄說:「應當聽不見,小樹得養大才能結果呢。」
經沈青這通裝瘋賣傻,沉悶的氣氛稍稍活絡了些,宗流昭說:「需要養多久,看她造化,心誠則靈吧。」
他話中若有所指,大家心領神會。
宗流昭上前抱走謝風遙懷裡的陶盆,揚手一丟,陶盆落入大樹原本紮根的位置,「咚」一聲輕響,陶盆不見,一棵不足人小腿高的樹苗已穩穩紮根,枝葉隨山風招搖。
謝風遙全程茫然,視線定格在那棵小樹,周圍人跟他說了什麼,他全都沒聽清。
他豁了一塊的心口,急需要什麼東西填補,沈青和宗流昭他們還站在外面說話,他已經擼起袖子進去。
「我要在這裡蓋房子,我要種花種樹,等她來的時候,這裡從前是什麼樣,以後就還是什麼樣……我就呆著這裡,我就在這等她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忍不住掉眼淚,又高興,又難過。
四人站在院外看那少年忙忙碌碌,不時抬袖抹淚,宗流昭說,「讓他去吧。」
大家都走了,太陽落下,月亮升起,謝風遙已經把院子清理得差不多。
他從廢墟里刨出來一個木盒,洗淨雙手坐在倒塌的房梁橫木上,將盒子鄭重打開。
烏木盒子被保護得很好,裡面一個乾坤袋,一個更小的黑盒。
袋中是她給他備齊的四季衣物,靴襪,發冠和頭繩。小盒子則是滿滿的一盒東珠,幽涼的夜色下散發著柔潤的珠光,整整三十顆,是楚南楠的全部遺產。
睹物思人,最是傷懷。
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再次翻湧上來,謝風遙鼻酸眼熱,四下無人,沐著寒涼月光,他不再壓抑泣意,牙關輕顫,遮住眼睛,眼淚滑至下頜。
他不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他敏感、脆弱、患得患失。相比之下,楚南楠一直冷靜得可怕,她走的時候,仍在耐心安撫他,她一點不難過,甚至還有終於鬆了口氣的解脫。
謝風遙想起她提到過很多次的『累了』,他想起他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她的恐懼、縱容、無奈,和眼神中掩藏的悲傷……
他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心中懊悔,可現在一切都已來不及。
如果、如果那小樹真的能長大,如果師尊真的那回來,那阿遙再也不會讓你受累了……求求你了,回來吧。
在日復一日的哀痛和期盼中,扶風山第一場冬雪於小寒姍姍來遲。大雪連下了三天,滿目瘡痍的扶風山被這純□□飾,凍土和灰燼下,小芽蓄勢待發,只等春來到。
院子裡堆滿了木料,只等雪化天晴,謝風遙就要開始動工蓋房子了。
他坐在木凳上沉默吃著君寧送來的午飯,不遠處雪地里咯吱咯吱響,東方熠鬼鬼祟祟探頭。
楚南楠殞落當晚,櫻桃靈寶坐在東方熠的識海里哇哇大哭,他潛入識海查看,遭遇一通暴打。
東方熠心中察覺不妙,翌日一早便啟程趕往扶風山,得知事情經過,他便要哭著將那小樹挖走,說要種到懷夢谷去,更大罵謝風遙沒用,是害人精。
謝風遙自然不肯,兩個人互相掐著脖子打了一架。東方熠自然是打不過他,謝風遙本就是武修,蛻體後修為更是一日千里,個子也即將超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