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言實一副愚鈍憨笨的長相,但言昳知道他一點也不傻,心裡是細緻又拎得清的。若不是前世某些機緣巧合導致的言家倒台,他本可以在亂世低調的自保。
而右手邊凳子上的小青年,就是曾經跟白旭憲讀書的言家長子——言元武,看模樣已經在讀軍校,有十八九歲了。言昳其實對他印象不深刻,她十二歲到言家之後,言元武便在外頭帶兵打仗,直到後來戰死,言昳都沒碰見他幾回。聽言元武這個名字,再聯繫他爹和二弟的長相,言昳以為他必然也五大三粗,英武非凡的。
但言元武長相那叫一個溫順老實,簡直跟八十年代車間主任似的,還戴著一副水晶眼鏡,單眼皮圓臉頰,和氣的插著袖子與言昳抬手過禮。
李月緹和白瑤瑤也來了,兩家人湊齊了,便是說些場面話。
小輩們在這種場面下,基本都心不在焉的,言昳更是。
其實上輩子,她當然不覺得白旭憲和老太君算是家人,反而是與言家人有不少濡沫之情。這也是她上輩子獨立之後,仍然願意用言姓的原因。
但也不是說言家跟她就只有相親相愛,毫無芥蒂。她與這個家族關係很複雜。
最早言昳被送去言家,就是因為她十二歲那年,言家、白家正是倆家交好的時候。兩家共乘一艘大船去武昌一帶遊玩,返航時卻忽然遭遇暴風雨,言實將軍當時保護了離他最近的白瑤瑤,但自己的女兒,也就是言雁菱卻在風暴中落水喪生。
白旭憲心裡愧疚,就說要賠給言家一個女兒,就把看似地位更高的嫡女言昳送給了言家抱養。
言昳真是搞不懂這個邏輯,但估計是因為原著中言昳作為惡毒女配已經蹦躂太久沒花招了,讀者也討厭她,想讓她滾蛋,所以才有的這麼個劇情。
言實將她帶回家後,言夫人卻恨瘋了自己的丈夫——不保護自家的女兒,讓親生骨肉慘死,卻抱養了人家的孩子回來!
哪怕是小貓小狗,養了幾年死了,買個花色一模一樣的回來也替換不了啊!
這個男人憑什麼覺得一個跟雁菱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就能替換她失去雁菱的悲痛?!
但言實將軍畢竟已經接受了這個孩子,白家說什麼也不願意要回去了,就只好把言昳放在膝下養,帶回了京師。
在京師的言家,言夫人對言昳不管不問,甚至不願意跟她打照面,言家上下,甚至連奴僕都知道她不過是個外人。但幸而言家很有規矩,她只是不受重視,卻不會再被虐待,不會再被柳條抽打「驅鬼」,不會連飯都吃不飽了。
言家不疼愛她,卻也給了她簡素樸實的武將家小姐該有的生活待遇。
而上輩子的言涿華也恨自己的父親,連帶著恨言昳,在家中一直欺負她。扔她的東西,往她屋裡放蛇嚇她,甚至就不管她叫言昳,只說她是「姓白的」。就仿佛是能把言昳逼走,妹妹雁菱就能活著回來了。
不過言昳也不是受欺負的,她也去扔言涿華的東西,也把自己屋裡的蛇塞進言涿華的被窩裡,甚至當面罵他「二傻子」。
倆人可是結上仇了。
言昳十二三歲的時候,滿心都是恨,恨白旭憲,恨自己明明沒做錯,卻到了言家也被怨恨。
沒過多久,言家長子言元武在外戰死,言家再次陷入悲痛,言夫人幾乎哭到昏厥。言昳當時還擔驚受怕,怕被指責是「災星」才害死了言元武,她當時深夜收拾好行囊,打算向言家告別,自己討日子去,也不願意讓言家覺得她是禍害,也不想被人人喊打。
卻沒想到夜晚去找言實和言夫人道別的時候,言昳卻隔著門聽到了言夫人在言實臂彎里哭泣:「言家就只剩下涿華這一個孩子了……我該怎麼辦啊……」
言實半晌道道:「……不。其實不止剩他。」
言夫人怒道:「你難道會把言昳當自己的親生女兒嗎?!你是忘了雁菱有多麼愛你,多麼喜歡粘著你叫爹爹了嗎?你要我疼愛言昳,就是背叛了我們的女兒!」
言昳那時蹲在門外的台階上,聽到這話就要起身偷偷離開,卻聽到言實聲音輕輕道:「我要把昳兒帶回來,從不是覺得她能取代雁菱。是因為我不忍心看她在白家受苦了,白家雖然對外不言說,但我看到過那女孩的傷疤,也從白家奴僕嘴裡聽過她的遭遇。」
言夫人聽他講述那些白旭憲做過的事,有些不可置信:「白旭憲怎麼捨得這麼對待親生骨肉。我還曾恨你,恨你為何接受這女孩,讓她與家族分離……甚至我也想過,白旭憲怎麼就能把親生閨女送給咱們,不聞不問?」
言實輕聲道:「我帶走昳兒來咱們家之後,再也沒跟白旭憲來往過,也是因為我瞧不上他這種男人!而且……你知道嗎,昳兒四歲喪母,卻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娘親。你說她在白家受那麼多苦,甚至被自己的父親厭棄,會不會夜裡也哭著夢見自己的親娘疼愛她?」
言實頓了頓:「我只是想說,一個失去母親的女孩,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會不會在一起也能撫慰彼此。你會不會想,這孩子的尖牙利嘴、不討喜歡,也是因為她從沒被你這樣的女人疼愛過。」
屋裡不說話了。
半晌言夫人道:「……我知道了。我或許不能疼愛她,但我會、我會多看看她的,我會多聽聽這孩子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