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稅官揣著手:「在船上沒下來呢,說是水手都防備著,怕被殺了。」
梁栩撫了一下眉心,嘆氣道:「把這幾箱茶打開讓我瞧瞧。」
言昳也靠近雨蓬後,側邊有一個斜後方的布簾,通向後頭十幾張桌子的辦公室,言昳便可以掀開一點布簾,從梁栩和白旭憲的背後朝外張望。
那茶箱邊沿,就有一點藍綠色的粉末,等到一箱打開,梁栩沉默了。
因為他一時都沒法辨別裡頭是不是茶葉。
準確說是一大團綠色的碎渣攪在一起。
梁栩倒是沒以前那樣高高在上,他半蹲在泥地中,伸出手指拈了拈茶箱子裡的「茶葉」。
確實是茶葉,只是沾了水或油後,被放在裝滿石綠粉末的箱子裡滾了一圈,每一個拿出來都是沾滿了綠色顏料——
別說泡水了,光看著賣相、氣味,傻子也瞧得出來這玩意喝下去會死。
白旭憲看他都上手了,自己也抓了一把,搓了搓,手上一片顏料的顏色,驚道:「這——」
梁栩真是要氣笑了:「石綠顏料一斤要多少錢,這種綠茶一斤才多少錢!誰造假造的這麼不計成本?那茶行掌柜人呢?」
不用請人了,言昳在後頭,一打眼就看到了茶箱上「重竹茶業」的標誌了。
重竹茶業是她三年前收購的一個半死不活的炒茶廠,其中有大量技術工人,會操作蒸汽機驅動的炒茶機。但因為市場上排擠機器炒茶,所以賣的相當不好,廠主本來打算把機器賣了,看言昳要收購,便低價賣給他。然後言昳又收購了一條長江跑商的船隊,專門從川蜀貴等地大量收茶,在本地只做簡單殺青,拿回來都用機器炒茶。
蒸汽機械炒茶,因為大明文人墨客的消費習慣,所以相當不受歡迎,再加之其中有小部分的斷葉,一直被當做是劣等茶。可普通的手工炒茶出貨率低,在當地炒茶工人薪資膨脹的情況下,每年排著炒茶都會花大量的錢。
言昳乾脆就用機器炒茶,降低大半成本,然後炒完了再找一批不需要技術的廉價短工,只需要做分揀茶葉的活。
把斷葉的整葉的分開兩批。
斷葉中稍微好一些的,就成箱販售給海外大客戶。
斷葉中品相不太好的,就打包棉紗袋,改造成便利又看不出品相的茶包,印上一些巴洛克風格的包裝盒,廣告語以「便利」與「家庭裝」為賣點,以比成箱販售更高的價格銷往海外。
而茶型完整的,可以跟手工炒茶相媲美的,則精包裝,賣概念,錢主要花在廣告公關塑造茶設上,包裝成了「重竹金茶」來賣。
她還說重竹金茶因都是大師三鍋相連,古法炒制,技藝傳承千年,跟一般市場上的手工炒茶味道還有些微妙的不同韻味——廢話,機器炒茶味道當然跟手工炒茶有點不同了!
但買重竹金茶的貴客,發現這些茶葉各個茶型完整,怎麼會想到是機器炒制。在重竹金茶動不動找大師去茶樓表演,或刊登某位貴人品茶畫像的攻勢下,顧客們一個個都在機器炒茶里,品出了陸羽茶聖手藝傳承千年的古味。
輕竹當時對這家「重竹茶葉」的騷操作,給整懵了。
她以為自己當鋪出身的家世,已經見慣天下雞賊操作,熟知商人心理,但她發現自己跟二小姐比,差了半個菩薩。
不過言昳把構架搭好之後,挖了幾個掌柜來,自己就不怎麼管事了,只核帳和審店,偶爾去抽查幾個廠房。
現在出事的,就是重竹茶葉銷往海外的中低端斷葉茶。
言昳也在懷疑,如果要誣陷大明茶行出問題,為什麼不用鼠李這樣的綠色植物染料?造假成本更低不是嗎?
梁栩也起身道:「大明哪個茶葉也沒糊塗到造這樣的假,這裡頭必然還有問題。負責跟豪厄爾做生意的那個茶行掌柜呢。」
稅官道:「他也被打傷了,額頭腦門腫了好一大塊,眼也紫了,正在碼頭的醫館治傷呢,小的這就把他叫來。」
梁栩:「直接叫他去豪厄爾那邊吧,我也去一趟,當面看看怎麼說,別鬧大了事情。」
他正要起身,忽然停滿了大船的碼頭處,想起一陣陣如浪潮般的呼喝聲,細聽似乎聽不出是在喊什麼,只瞧見少說十幾艘三桅十二帆的大船上,水手跑動起來,梁栩也有些驚愕,往遠處張望起來。率先似乎有些水手扛著箱子,朝江上傾倒什麼,而後這十幾艘大船上的人全都動了起來,朝江中大量傾倒著——
「茶葉……」梁栩喃喃道。
無數箱茶葉在這些大船成百上千的水手手中,被抬到甲板邊,如瀑布般倒入了江水之中!
江水翻湧,如同茶湯。
言昳也驚訝的一把掀開布簾,站到木台上,踮著腳尖眺望。
碎雪停歇,厚重的灰雲在傍晚時分終於從天邊捲起,露出一絲夕陽的輝光,照耀在落雪後濕淋淋的碼頭上。
那些桅杆在碼頭岸口投下濃重狹長的陰影,像是即將砸下來般,橫斜在言昳與碼頭眾人頭頂上。她看著數艘大船幾乎整齊劃一的傾茶舉動,空氣中瀰漫著衝突爆發的氣味。
水浪湧向江畔岸口,只覺得那浪頭上浮著一層油綠的水藻——
不,不是水藻,是茶葉。
是這最起碼傾倒在海中幾噸的茶葉,幾乎都被裹上了一層石綠粉末,掉進水裡後,石綠粉末便會溶解化開。本來灰黃渾濁的江水,就像是倒入一大團濃綠色的顏料,瞬間泛起不祥的鮮艷綠色,幾乎污染了整片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