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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不過是大明的縮影。如今的大明皇帝還在、外敵侵襲,說完全沒有國力,卻還能打贏不少勝仗,開設不少廠房,生產熾煙茶酒綢,釘卯棉布,做進出口外貿生意;說強大吧,內部混亂到各省割裂,皇帝都會因為壓不住的內鬥霍亂而逃出紫禁城。言昳和天下很多人心裡都清楚,這大明江山一半在富商資本手裡,一半在皇帝手裡,可大家都嘴上還依舊皇恩浩蕩萬萬歲。
如此多維、扭曲且碌碌的大明,也是個底蘊深厚的螞蟻窩。
但不論朝堂、經濟如何混亂,大明的江山依然放肆的美著,出了城,嫩青色的天空幾縷絲雲,草野嬌艷,樹叢如霧,遠丘曲線似美人橫臥。
言昳出了城便迷迷糊糊睡了,等醒來的時候,自己腦袋枕在李月緹膝蓋上。車隊停了,似乎是他們車隊駛出城,大概到路途一半,任性的老太君想要看看風景曬曬太陽,便靠在大路旁停下。
而她聽到,李月緹似乎正在跟黎媽低聲爭執著。
黎媽:「男人若是給道了歉,女人就應該他台階下啊。再說上次的事兒,小姐也不是一點兒責任也沒有,您總是不給他面子,哪怕嘴上沒說,那表情也讓他自尊心會受傷的!」
李月緹嗓音細柔,卻恨恨道:「那也算道歉!他給我送點禮,說句好聽的話便也叫道歉?那還不如讓我扇回他一巴掌呢——」
黎媽覺得這話多大逆不道似的,連忙讓李月緹聲音小點。
李月緹卻不肯:「我是不可能給他好臉色了。」
黎媽:「後半輩子就這麼過嗎?你還是要了解他的性子,新婚夫妻哪有不磨合的……」
李月緹:「我挨了巴掌,裝作沒事,難道就是磨合了嗎?這我永遠也磨不合!」她似乎有些生氣了:「黎媽,外頭風景好,您也下車去看看吧。」
她還是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對下人也說不出重話,黎媽僵持了一會兒,嘆口氣下車了。
李月緹只覺得孤立無援,明明端坐香車,外頭風景如畫,心裡卻悲涼的很。
就像她當初被逼上喜轎一樣,現在如果她不低頭跟白旭憲和好,反倒是她不識抬舉了!
李月緹捏著窗框,強忍著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忽然聽到聲音道:「光顧著老爺的自尊,就像是女人都不需要自尊一樣。」
她低下頭來,只看見躺在她膝頭的言昳,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李月緹連忙擦自己眼下,言昳也坐了起來。
李月緹轉頭不看她:「……你還小呢,別聽大人說話。」
言昳坐到小桌旁,端起茶壺,給李月緹斟了一杯:「或許我還小,可我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己活得窩囊。若是這窩囊要占據後半輩子,我寧願死了。」
李月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才轉過臉來端茶:「你倒是一直很有心氣兒。」
言昳端著杯子:「大奶奶也挺有心氣兒,可錢和權都是心氣兒的底氣。咱倆現在的這脾氣,還都虛的,要那些男人一按就癟了。」
李月緹凝神看她。是,她自認才女,在整個江南也是心氣兒高的,家裡一半的名聲都是她掙來的,她以為自己就能高枕無憂。可家裡真到關鍵時刻,將她放在秤上量一量,覺得她賣出去比留在家裡划算,她就連拒絕的餘地都沒了。
言昳笑了笑:「大奶奶有些想法沒錯,熬死了白旭憲,這家業總要落到您或小輩手裡。您選了白瑤瑤,她沒大有操持家裡的本事,最後這些地啊、房啊,都還是您管。」
李月緹沒想到她會直呼白旭憲的名字,一時也怔住:「……不錯。或許這樣說會讓你這個白家人覺得我不安好心吧。」
言昳笑的不行:「您是來給我們白家託管產業的保姆老媽子,我有什麼不開心的。您管了又能怎麼樣,這房、這地,能變成你李月緹的嗎?你敢賣了去享樂、去再婚、去養男人嗎?」
李月緹僵住,半晌才反應過來言昳的話!
是,她熬死了白旭憲,白家產業讓她打理了,又如何?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言昳托腮笑的像個淘氣丫頭,擺手又道:「您也別抬舉我,我算什麼白家人。女人還不是下等人,怎麼,我說您是李家人,您覺得您是嗎?白家那些地產,什麼時候在官府黃冊上寫了我白昳兩個連名帶姓的字,那才是我的。不過……我還是有點自己的福氣,我親娘,給我留了點東西,存在了蘇州女子商儲銀行,寫的是我自個兒的名字。」
李月緹也不傻,她坐了好一會兒,只覺得跟做夢似的,道:「……你真不是一般丫頭。與我說這個做什麼?」
言昳單刀直入:「您想要熬死白旭憲之後利用白遙遙,不如跟我當下便聯手。我有些銀錢,但畢竟年歲小,又不像您是主母,在戶籍上有身份,也有做投資買賣的權力。您若是想運轉下您手裡剩的嫁妝,就可以試試與我一同做事,我能把您那份嫁妝的底氣翻了幾番。有了底氣,白旭憲該死該活,也是咱們說了算的事兒。」
李月緹被這話只覺得驚得臉頰發麻,她惶恐的撩開車窗外的綢簾,只看著黎媽正往回走,快語道:「你要做生意?且不說你這么小能懂什麼,老爺、白旭憲為了自己的清名,絕不會允許你幹這些,讓他日後被人說是官商勾結!」
言昳嗤笑:「這世道亂的,想要用假名貸錢、做事太容易了,到處都是黑產、影子銀行和賄賂買賣。我還不打算自己的產業算在白家名下,便宜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