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頁
老太太眸光渙散,一會看著楚棠,一會又看著窗欞的方向喃喃道:「長姐,你怎麼還不來接我?我累了。」
她口中的長姐應該是原先的楚老爺子的原配,早年嫁入楚家沒生下一兒半女就撒手人寰了。
楚棠只是安靜如斯的看著楚老太太,那雙半是血絲半是昏黃的眸子看了過來,「棠兒,祖母快不行了,你知道的吧。」她幾度哽咽,楚棠卻紋絲未動,她也想做做樣子,可是哭不出來。
老太太長吟了一口氣:「棠兒啊,將來你一定不要嫉恨你的母親,她也有她的苦衷,這世間,誰也沒有比當母親的更疼惜自己的……咳咳……疼惜自己的孩子。離開你也是無奈,沒有母親願意和自己的孩子分開的。」楚老太太臨終前,仿佛覺得楚家門楣再也不重要了。只想做一個平凡的母親,但這也是奢望。
楚棠一顆沉寂的心猛然狂跳,是老太太意識迷離分不清了麼?她在說什麼?將來……不要記恨母親?她為何要記恨自己的母親?為什麼又是將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楚棠倏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祖母,您說什麼?我母親?您知道我母親什麼事?」楚棠情緒大動,身子傾了過去,恨不能貼在老太太身上,想問個明白清楚。
老太太不住的咳,一口熱血溢出了唇角,楚棠無暇給她擦拭,接著問:「祖母,您一定要跟棠兒說清楚,我母親她到底怎麼死的?」
楚老太太平躺下,看著頭頂的承塵,無比艱難且聲音細微道:「你母親是個好人,她最喜歡棠兒,棠兒就是她的心肝肉啊。是我……一切都怨我,我不該下毒,不該逼……」老太太此言一出,眸光再無半分忽閃,楚棠驚愕之中,老太太的手已經鬆開了她,再無半點生息。
屋子裡頓時陷入無邊的安靜,周邊再無聲響,楚棠腦中嗡鳴,一切或是真實或是虛幻的感官讓她頹敗的猝不及防。所以說,母親的死與父親無關,與傅姨娘也無關,一切都是祖母……都是她!她素日待自己如瑰寶,什麼好的都捨得給她,卻奪了她最為珍視的一個人!終於,淚珠子無聲的落了下來,像是被無限放大,落在了她胸口的一朵蘭花上,很快就浸入其中,只可見那淺藍色成了深藍,簇簇妖冶入魔。
良久,良久,久到楚棠雙腿發麻,感覺不到任何知覺之時,門外有人進來,她這才意識到老太太已經歸西了,徹底沒氣了。
楚居盛與楚二爺身上的官袍尚未褪去,二人見楚棠呆若石雕一樣的坐在那裡,眼神空洞無神,以為她是嚇傻了。再查看老太太近況,二人相視一眼,撩了官袍跪在了腳踏上,朝著老太太磕了幾個響頭。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楚棠已經全然不知情了,沈岳牽著她回了海棠齋,霍重華竟也無聲的跟著過去了,他是外男,又與楚棠無親無故,實在不適合留下,但在這個節骨眼下,墨隨兒等人也不好逐客。也不知道這霍四少是怎麼想的,他豈能說留下就留下?!表公子只顧著小姐,也無暇勸說霍四少。
海棠齋唯一的一株臘梅已經打了花苞,此刻幽香淺溢,只是不留意的話,還不曾發現花期將至。
楚棠沒有入屋,沁人的涼風自朱紅的牆角灌了過來,她站在那裡,微紅的雙目望向這四方天地之上的孤雲,心頭如被錘擊。母親做錯了什麼?祖母要下毒害死她?真如旁人所言,母親不檢點,污了楚家的門楣?讓父親無地自容?
不對!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祖母死之前對自己說,將來不要怨恨母親?這又是什麼意思?她還說母親是個好人,如此,便沒有負過楚家,亦沒有對不起父親。
「棠兒?」沈岳焦慮道,他本是淡如菊的性子,自幼除卻進學之外,早就在金陵商場打滾過一圈,練就了凡事穩如泰山的本事,可看著楚棠失魂落魄的樣子,和她眼底的猩紅,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沈氏病逝時,楚棠也是這副模樣,讓他無從寬慰。
人死不能復生的話皆是枉言,他以為楚棠對楚老太太敬重有加,定是因著她的死,而神傷不能自愈。
楚棠這時收回了視線,轉過身,才發現沈岳和霍重華在她的院子裡,二人皆已長成了七尺男兒,就那樣雙目幽深的看著她。她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了一件事,楚老太太死了,她的祖母死了,上輩子將她視作棋子,又害了她母親的人……就這樣死了。
楚棠開口道:「表哥,我無事,我還得回茶莊裡把沒有算清的帳本再清算一邊。家中有大伯和父親他們,用不著我。」她嗓音輕微,卻是極穩,極清明的。
霍重華與沈岳不約而同的皺眉,而後又是相視一顧,不管從什麼角度去看待問題,楚棠的表現實在太過詭異和不正常。
「棠兒,你……真想出去?」沈岳不忍回絕她,如果迴避能讓她覺得好受,那便讓她去了,那些所謂的禮節孝道都見鬼去吧。
院子裡的童媽媽和一眾丫鬟,包括墨隨兒和墨巧兒也是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家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楚老太太最為疼寵的人是楚棠,而楚棠最為敬重的人便是楚老太太。
就連老太太臨死之前,最後一個見得人也是楚棠。很快就要小殮,按理說楚棠應留在靈堂守靈,斷沒有這個時候外出的道理,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楚棠已經邁開步子往院外走,至於她是如何被沈岳牽著進來,她已經毫無所覺。霍重華未言一詞,卻在童媽媽上前阻止楚棠外出時,長腿不動聲色在童媽媽腳邊一掠而過,讓她摔了一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