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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刷的紅了臉,牛乳般白嫩的臉蛋上泛起一團可愛的紅暈,像被朝陽溫柔親吻的白色雪人。
嘉真長公主立刻聯想到遠在望燕台的六公主,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兒,用半生不熟的語調道:「中原什麼都有,你跟我走吧。」
以前她總覺得黃毛不好看,可現在卻覺得這又滑又軟的黃色卷卷極其可愛,在陽光下像極了巧手匠人們拉出的金絲。配著大大的藍眼睛,簡直就跟外國貢品上畫的什麼安琪兒一模一樣。
看久了之後還覺得挺有趣。這麼想著,嘉真長公主忍不住又伸手碰了碰那些黃卷卷。
莉娜乖乖任她碰,滿頭卷卷晃晃悠悠彈啊彈,在嘉真長公主看過來時還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嘉真長公主心軟得一塌糊塗,貼著她的小臉兒用力蹭了蹭,啊啊,好軟!
她突然理解洪文喜歡跟小孩子玩耍的原因啦!
莉娜又驚又喜:仙女和我貼貼啦!
她捂著小臉兒激動不已,雙眼中滿是痴迷,只是嘻嘻傻笑。
嘉真長公主被她的反應逗笑了,摟著小姑娘軟乎乎的身體說笑起來。
她的本地話不好,莉娜幾乎沒學過漢話,這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幾乎是雞同鴨講,誰知竟意外和諧。
嘉真長公主一邊逗莉娜玩一邊跟那些女人寒暄,「若有機會去中原生活,你們去不去?」
原本她以為對方肯定會點頭,誰知那些婦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來。
「傻姑娘,天下之大,哪裡是咱們這樣的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的呢?再說了,人家也不讓啊!」
「就是,就俺們這些醜樣兒,出去了也是丟人,還是窩在這裡吧。」
說著,就又哈哈笑起來。
嘉真長公主沒笑,捏著莉娜的小手,又把這個問題問了遍。
那些婦人沒想到她這般執拗,笑聲漸漸歇了,愁苦終於從她們身體深處一點點湧上來,再開口時也沒了方才的戲謔。
「好姑娘,你別費心了,俺們都是沒人要的。」
「是啊,這把年紀了,耕不得田、種不得地,連官府的賦稅都交不上,誰要?」
一個女人搓著手憨笑道:「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愛咋樣就咋樣,天王老子也管不著。再說了,如今已經很好了,都不打仗了呢!」
都不打仗了呢……
多麼淳樸的願望。
嘉真長公主聽得心口泛酸,低頭看看莉娜,忍不住說:「那你們的孩子呢?日後也這麼著?」
眾人就不說話了。
莉娜仰頭望著她,瞳仁中滿是信任和歡喜。嘉真長公主忽然想打自己一下。
但凡有的選,誰願意讓子孫後代都做流民呢?
她試圖說點什麼緩和氣氛,「那如果有朝一日你們去到中原生活,想做什麼呢?」
那些一直都很潑辣,甚至有點刁蠻的女人竟突然羞澀扭捏起來,她們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叫對方先說,然後嘻嘻笑著羞紅了臉兒。
「俺要再找個好男人!」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突然喊道,「找個俊的,知道疼人的!」
她以前曾經成過親,但男人是個酒鬼,每日只會灌黃湯打女人。好在後來打仗,男人被迫入伍一去不回。女人慶幸的同時卻又難免覺得遺憾:
她這一生都沒得到過來自男人的關懷,父親嫌棄她,丈夫仇視她,就連兒子可能也不喜歡她這個沒用的娘,不待出世就自己流了……
此言一出,眾女人都哄然大笑,有幾個推搡著她,「哎呦呦,不知羞,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想男人吶!」
「嘖嘖,也不瞧瞧你的身板,別把人壓死了吧。」
「怕什麼,俺在下頭就是了,再說了,誰說年紀大就不能想?」那滿臉通紅的女人也跟著笑,「你們誰不想?是你,還是你!」
懿悻眾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嘉真長公主跟著笑了一場,也覺面上熱辣辣的。
莉娜也跟著嘿嘿傻笑,嘉真長公主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啼笑皆非道:「傻丫頭,你知道什麼心疼不心疼的就跟著笑。」
莉娜捂著腦袋傻樂,軟乎乎的小身子窩在她懷中,照葫蘆畫瓢學說話,「傻丫頭,嘻嘻。」
嘉真長公主噗嗤笑出聲。
有人起了頭,接下來就很簡單了。
有人說想置兩畝地,安安心心耕種,不必再像現在這樣漫山遍野到處跑,吃了上頓沒下頓;
有人說想蓋兩間青磚大瓦房,最好再養幾隻雞鴨,一頭牛;
還有的人說若能去太平地界過日子,一定再生兩個娃,女兒就給她穿漂亮衣裳,紮好看的紅頭繩,兒子就送他去讀書……
「讀了書做大官!」那沒了一條腿的女人臉上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和嚮往,「吃皇糧穿綢子!」
眾女人一驚,好像突然從記憶深處挖出一點遙遠的東西,這才恍然大悟:啊,是了,原來世上還有那樣的活法來著!
這天再回去時,洪文就發現嘉真長公主兩眼周圍微微泛紅,便問她怎麼哭了。
「誰哭了,」嘉真長公主哼道,又把腦袋輕輕擱在他肩頭,痴痴遙望遠處隨風起伏的草原。
了解越深入,她就越能發覺本地百姓的可愛之處,與別處的也沒什麼不同。這個發現幾乎顛覆了她對邊境交接處蠻橫、荒蕪、暴力、血腥的原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