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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還有人不信,可今兒見他面色如土氣息奄奄, 人都乾瘦了, 與數月前意氣風發大說大笑的判若兩人,俱都嚇了一跳。
這,這還活著?
洪文早就聞到一股臭氣,擔架靠近時更加明顯, 就問道:「可是癱瘓在床?」
趙大官人的隨從二話不說先跪下給他磕了個頭, 帶著哭腔道:「求您救救我家大官人吧!」
洪文忙叫人將他攙起來,「不必行此大禮,況且我也不是神仙,救得了救不了,總要看看再說。況且天下名醫眾多, 總有比我更高明的。」
那隨從哭道:「若您也救不了,只怕大官人也支撐不到名醫到來了!」
見他哭得這樣慘,隨行其他人也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洪文就知道這位趙大官人並非癱瘓,遂叫了程斌一起上前把脈,又讓隨從說前因後果。
「我家大官人素來身子骨極強健的,誰知兩月前忽然腹瀉,說來也是奇了,必在五更前後,又不愛吃飯。後來找了個大夫瞧,倒也開了一副藥,誰知吃了之後反而腹瀉更重!竟又尿不出了。大官人也嚇著了,忙又重金輾轉請了一位故交的同行供奉看病,那人說是水結,開了什麼甘遂、甘草的,零零總總十多樣湊成一副。因大官人舊病不愈,倒也慢慢知道了些醫理,當時就說甘遂和甘草相反,如今他這樣虛弱,哪裡能一起吃呢?偏那混帳大夫梗著脖子罵回來,說此乃名方,你得了這個病必要吃這個方子才好。大官人想著,原本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既然是名方,必然會有其過人之處,或許另闢蹊徑也是有的,於是果然吃了一劑。誰承想這一劑就差點要了我們大官人的命!從那之後就狂瀉不止,熬到今日,竟眼見著要不中用了!」
說罷,又大放悲聲不能自已。
眾人聽罷嘖嘖稱奇,還有人問何不拿了那庸醫!
隨從哭道:「那庸醫知道不好,連夜就逃了,他主家也十分愧疚,幫著放了懸賞,如今還沒有消息呢。」
眾人一聽,就知道恐怕難找。
這一帶山高林密地形複雜,又多有三國不管的角落,但凡他有心躲藏,隨便往哪裡一貓就是了,這趙大官人再有錢,還能把山翻過來不成?若那人膽子再大些,隨便找個暗地裡做買賣的,重新弄一副假冒的身份文書也未嘗不可……
程斌就小聲問洪文,「大人,這病症倒是奇了。」
正把脈的洪文輕輕嗯了聲,「六脈細沉無力,左尺浮芤,右尺沉浮,面如土色,乃脾腎陽虛之症,」又問那隨從,「你說你家主人素日康健,是否常吃補養之物?」
好幾個月了,隨從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麼像樣的話,心底瞬間又生出一點希望,立刻狂點頭,「是呢!主人極要強,做起事來沒日沒夜的,我家太太愛惜他身體,特意尋了許多滋補的方子給他吃呢。」
洪文點頭,「這就是了,他因常年操勞過度,內里虧空得厲害,外頭滋補不過治標不治本,鬆弛有度好生修養才是正道,可偏偏不鬆手,慢慢地竟成了虛不受補,以至於命門火衰,火不暖土。這脾臟在五行之中屬土,土壞了,自然守不住水,故而腹瀉不止。」
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這位小大夫說得很是通俗易懂,遠不像其他大夫那樣故弄玄虛雲裡霧裡。
不過內行人聽門道,程斌又問:「可大人,為何非要五更泄?」
難不成腹瀉也像敵軍進攻一樣,還挑時候?
洪文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你書讀了不少,竟不會學以致用了。他既然是命門火衰,而五更天正是陰氣極盛、陽氣萌發之際,值此陰陽交匯之際,他該升的陽氣升不上去,自然雪上加霜,以至於脾土失守,腹內五穀傾瀉而下。」
醫道博大精深,看病也不能只看表面,需要結合陰陽五行乃至氣候變換來說,但凡忽視了其中一點就說不通。
洪文這番話就有些深,圍觀眾人無法係數領會,只覺得很厲害。
程斌十分羞愧,「是,下官受教了。」
該死該死,竟連這起碼的五行之說都忘了。
洪文嗯了聲,復又氣憤憤道:「原本倒也不算大病,用藥得當一日見效,偏接連遇上庸醫,什麼狗屁名方,這哪裡是救人,竟是殺人呢!」
他素來極憎惡那些不懂裝懂的,敗壞醫者風評不說,還很容易令病患延誤救治的最佳時機,若幸運的,再遇良醫重獲新生;若不行的,就此一命嗚呼的也不在少數。
說話間,擔架上的趙大官人又泄了一回,一時臭氣更重。
他自己也悠悠轉醒,迷迷糊糊間聽了洪文的話,不由從被子裡顫巍巍伸出一隻雞爪般乾瘦枯黃的手,哽咽道:「求高人救我一命,哪怕家財散盡也無怨。」
洪文安撫幾句,讓程斌寫方子,「他的病情疊加至此,很有些複雜,需得先以四神丸止瀉通溺,再用真武湯回陽鎮水,後以健脾補火的方子調理……」
如此環環相扣面面俱到,令程斌心中暗自稱妙,果然刷刷寫了肉豆蔻、補骨脂、五味子和吳茱萸四味君臣相佐的藥,又添加生薑、紅棗做藥引,反覆斟酌劑量之後,這才拿給洪文過目。
補骨脂可補命門之火,肉豆蔻溫脾暖胃,澀腸止瀉,如此一來君臣共治,自然久瀉可止。
洪文瞄了一眼,搖頭,「他的病情如此之重,正如亂世用重典,快刀斬亂麻,哪裡還有餘力慢慢調養?再把劑量加大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