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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崖搔搔下巴,仰頭看房梁,「就那樣唄, 也沒什麼好說的。」
洪文眼睛亮閃閃的湊上去,活像討肉骨頭吃的小狗,「說說唄!」
洪崖本不善言辭,又不忍心拒絕自己從小帶大的孩子,可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過去一年的經歷繁瑣且無趣,憋了半日才道:「就趕路、看病、打劫……」
洪文:「……打劫?」
「哦,反過來打劫,」洪崖大咧咧道,「然後散財,再趕路,再看病,再黑吃黑……」
自從小徒弟離開,好些匪盜看他一人形單影隻,便是沒膽子的也要湊出來幾兩,就要趁人多勢眾劫掠一番,他被逼無奈,也只好教對方重新做人。
「行了,別說我了,」洪崖笑著把小徒弟狠命咯吱一回,擠眉弄眼道,「一轉眼你也長這麼大了,怎麼樣,可有心上人了?」
他本也不過順口一提,可沒想到小孩兒竟突然扭捏起來。
洪崖又驚又喜翻身坐起,「還真有了?誰家姑娘?家裡做什麼的?性情如何?」
洪文抱著腦袋撓了會兒,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甜蜜和嚮往的光,「她姓文,爺爺是皇帝,父親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性情麼,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長公主究竟哪裡好,他實在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天下實在沒有第二個人能令自己如此心生嚮往,哪怕只輕輕念出一點關於她的訊息,心中便被酸酸甜甜的喜悅充盈,像夏日午後洗衣服時皂角搓出來的晶瑩水泡,在耀眼的日光下流轉出絢爛色彩。
那歡喜越積越多,越來越鼓脹,最後悉數在熾熱的陽光下炸裂,揮灑出漫天彩色水霧,令人暈眩。
洪崖:「……」
如果自己沒聽錯,他小徒弟的心上人身份很不簡單。
洪師父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道:「嘉真長公主?」
能有這般身份,被如此多帝王環繞的,也只一個嘉真長公主了。
洪文嘿嘿笑著點頭,笑完了又覺得不好意思,用被子把自己包成巨大的蠶蛹,只露出一張粉撲撲的小臉兒來。
像一頭把自己憋熟的小乳豬。
洪崖愣了半天,隔著被子摸了摸徒弟的腦袋瓜子,欣慰的語氣中莫名多了幾分沉重,「夜深了,睡吧。」
孩子出息了,只是……未免有點太出息。
久違的安心感像這冬日深夜的暖炕,從四面八方將洪文包裹,他幾乎一閉上眼睛就陷入夢鄉。
在睡夢中,他再一次變回當年那個嗷嗷待哺的嬰兒,被師父背在小竹簍里,一步一步走過千山萬水……
待洪文睡熟,洪崖再次翻身坐起,將自己帶來的行囊倒了個底朝天,翻來覆去翻找無數遍,最終對著月色幽幽發亮的幾十枚銅板無語凝噎。
他才要習慣性捶炕,手都快落下去了才想起身邊還有小徒弟,趕緊改道砸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他娘的,我咋這麼窮!
咋給這小子娶媳婦!
年輕人總是貪睡,次日洪文醒來時,炕上另一幅鋪蓋都疊好了,一摸冰涼,顯然人早就起了。
他在被窩裡蠕動幾下,打著哈欠眨巴眨巴眼睛,混沌的腦海逐漸清明,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蹦出來:
是啊,師父來了!
「師父!」他胡亂披上衣服,左右顛倒踩了鞋,一蹦一跳衝到窗邊推開往外瞧,一邊往袖子裡伸胳膊一邊喊,聲音中微微透出一點慌亂,「師父?」
「人沒走。」正站在廊下打太極拳的何元橋道,見他跟個刺蝟似的滿頭炸毛就笑,「又下雪了,把衣服穿好再出來。」
洪文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終於在牆角看見正抓著平平安安玩的洪崖,這才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裡。
師父真的來了,我沒做夢!
他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衣服,又胡亂弄了頭髮,這才拿上野豬毛牙刷子和牙粉縮著脖子跑出去,發現洪崖正在扎馬步,舉出去的兩條胳膊上分別吊著平平和安安,兩個小孩兒興奮地嗷嗷直叫。
何元橋吞了一大口水漱口,咕嘟嘟吐了之後一抹嘴,「洪師父真乃神力!」
小孩兒見風就長,一天一個樣,如今他長時間抱平平已經開始吃力了。可看看人家!
洪文驕傲地挺起胸膛,「那是!」
師父把自己的一切都傾囊相授,奈何神力這玩意兒學不會……
稍後的早飯桌上,何老太太特意吩咐廚房裡煮了熟雞蛋,剝了皮讓洪崖按在臉上滾,「滾一滾好得快。」
經過一夜發酵,他臉上被鎮國公打得那幾個地方活像打翻了醬缸似的青紫一片,看上去很是可怖。
何青亭看得直皺眉,「那老不休,下手也沒個輕重。」
都說打人不打臉,大過年的,讓人怎麼出門?
洪崖自己倒不在意,一隻手在臉上滾雞蛋,一手不停地夾包子蘸醋吃。
何家源自江南,飯桌上的伙食都秀氣,每個包子也不過兩個核桃大小,細細密密的褶皺在氤氳的水霧中綻放出瑩白的花朵。
蓬鬆的表皮裡面是雞蛋蝦仁的餡兒,微微帶了點鹽津津甜絲絲的汁水,一口下去柔嫩多汁,非常好吃。
老太太看得舒坦,「慢慢吃,特意讓廚房多蒸了兩籠,管飽。」
爺們兒嘛,就是要多吃飯,看著就踏實。
洪崖哎了聲,眨眼功夫又往嘴裡塞了倆,含糊不清道:「這幾日可能要在鎮國公府待兩天,晚上不回來你們也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