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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真長公主俏生生憑窗而立,一改往日飄逸裝扮,竟穿了一身墨綠色滾銀邊的箭袖騎裝,下頭配著烏雲緄邊馬靴,見他來了,倒背著手走上前,「這可省了你提裙擺的事兒啦。」
洪文看個不住,眼中滿是讚賞,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嘉真長公主故意逗他,「好不好看?」
洪文見她滿頭烏髮都綁成兩根麻花辮,最後又一遭兒攏在腦後,越發顯出一段纖長天鵝頸,不由一陣恍然,「好看。」
嘉真長公主噗嗤一笑,「傻樣兒!」
托隆源帝的福,中間夾著的窗戶紙被捅破之後,兩人倒比原先更放得開了。
洪文也跟著笑,又認真道:「是真好看。」
嘉真長公主道:「若說你油嘴滑舌,偏連個新鮮好話兒都不會講。」
洪文不禁十分羞愧,「回頭我找人學。」
嘉真長公主咯咯笑出聲,「呸,正經的不學。」
說得洪文也笑了。
他見嘉真長公主這一身雖俏皮,可難掩單薄,便問:「我來時外頭天陰沉沉的,保不齊要下雪珠,公主難不成就這麼來的?別凍壞了。」
「那不是大氅?」嘉真長公主朝牆角屏風處努了努嘴兒,果然一件黑狐皮斗篷,下擺處祥雲紋鎖邊。
洪文恍然大悟,「進門後只看見公主了,卻哪裡還有心思找旁的。」
嘉真長公主俏臉微紅,心裡卻十分受用。
落座不久,青雁親自上來倒茶,洪文詫異道:「青雁姐姐也在!」
青雁白了他一眼,心道您沒瞧見大氅算什麼,看不見我們這幾個直挺挺的大活人才算真本事……
「說起來,公主今兒怎麼能出來了?」洪文喝了一口熱茶,身上的寒氣漸漸消退,四肢也漸漸暖起來。
「你都要走了,皇兄再關著我又有什麼趣兒!」嘉真長公主道。
洪文心頭一顫,舌頭好像突然艱澀起來,幾個字也說得吞吞吐吐的,「公主,我……」
嘉真長公主一抬手,「不必多言,我都知道。」
洪文心裡又酸又澀又甜,「我這一去,快則六月,慢則一年……公主千萬自己保重。」
原本他自己都想清楚了的,可現在真要面對面說時,卻莫名艱難,好像全身上下都綁了藤條,恨不得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嘉真長公主歪著腦袋的樣子很有幾分俏皮,「你是不是覺得正值這個當口,自己卻悄默聲往關外去了,怕我怪你撇下我一人在京城?」
她冷哼一聲,高高揚起下巴,「若你這麼想,不光看輕了自己,也看輕了我。」
在這之前,兩人皆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這般直白的言辭,此言一出,洪文不由心神劇震,脫口而出,「公主不是那樣的人。」
嘉真長公主詫異道:「那為什麼不跟我講?倒顯得我多麼不通情理似的。」
洪文頭腦一熱,「我怕見了你之後,就說不出口!」
怕見了之後,就不捨得走。
嘉真長公主先是一愣,然後一雙杏眼慢慢睜大,裡面漸漸升騰起複雜的情緒,好像有什麼一直被壓抑著的東西自下而上奮力翻滾,幾乎要破繭而出。
突如其來的話仿佛一塊巨大的甜蜜的硬糖,從天而降,狠狠砸在她的靈魂之上,甜蜜而滾燙,讓她的身和心都跟著打顫。
話一出口,洪文也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跳,可旋即又覺得心裡暢快極了。
有些事,有些話,憋得太久了真會叫人發瘋。
他索性不吐不快,「我,我從不知道情之一字這樣磨人,一發作起來,什麼前途抱負都不想要了……可若想長相廝守,又不得不做……」
嘉真長公主長了小二十年,何曾聽過這樣熾熱激烈的言語?胸口突突直跳,狂喜、惶恐、驚詫等諸多情緒相互纏繞,直衝得她眼前一陣陣暈眩。
一直溫柔的洪太醫此時活像變了個人似的,嘴裡說著叫人面紅耳赤的大膽的話,素來柔和的眼睛也多了稜角,澄澈得像冬日冰封的湖面,筆直、尖銳,好像能直直看到人心裡去。
「你,你大膽!」嘉真長公主忽然有些慌亂,連忙別開眼。
洪文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青雁等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回過神後趕緊避出去。
之前那次相擁不過是為了躲避馬車無意為之,可現在……
嘉真長公主直覺他的手熱得發燙,一路燙得自己心尖兒都顫了。
「要死啦!」她小聲道,「有話就說,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洪文驟然回神,忙鬆開手,「微臣該死!」
嘉真長公主連忙收回手,總覺得那塊肌膚仍舊熱得嚇人,結結巴巴道:「你自然該死!」
兩人臉上都熱辣辣的,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就這麼直挺挺坐著,也不說話。
屋子裡好像突然燥熱起來,叫人口乾舌燥。
偶爾誰瞧誰一眼,馬上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又針扎似的慌忙避開。
可才一避開,卻又覺得四目交對的滋味兒銘心刻骨,令人難以割捨……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嘉真長公主低聲問道:「聽說那裡冷得厲害,東西可都帶齊了?」
洪文腦海中迴蕩的全是她方才含羞帶怯的模樣,越發覺得可憐可愛,恨不得一顆心都跟著化成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