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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早就和離了,如今我是自由身,您只管叫我春蘭就好。」春蘭擺了擺手,一副往事不堪提的模樣。
「好,春蘭姐,」洪文從善如流,見她扎著圍裙,頭上包著布包頭,在個烙餅小攤跟前忙來忙去,便問道,「這是你的攤子麼?」
「是呢,」春蘭笑道,「不跟那起子無賴過了,娘家也回不去,好在提前留了個心眼,略攢了幾百文,如今另尋住處,攢了這一副家當,倒還能過得下去。」
說話間,她已麻利地將鏊子上那張油餅揭下,三下五除二擀了一張新的放下攤開,又抓起腰間繫著的白布手巾抹了抹前方那張小桌熱情道:「看我,光顧著高興了,竟讓您站著,難得碰上,快,您快坐下嘗嘗我的手藝。」
同時被婆家和娘家厭棄,幾乎走投無路……任何一個人遇到這樣的經歷恐怕都難以承受,但洪文見她笑容真摯,雙目有神,如同掙脫了無形的枷鎖,相較當日那個侷促畏縮的婦人,竟判若兩人,也從心眼裡替她高興,當即拉著洪崖落座,又壓低聲音三言兩語把當日情形說了一遍。
洪崖聽罷大怒,破口大罵劉家人沒有良心。
誰知春蘭聽了反倒笑了,「多謝這位大哥替我抱不平,早前我也是日夜咒罵,倒把自己氣著了。可回頭想想,竟也不全是壞事,若不是他們推了我一把,我原也想不到日子還有這種過法。」
人不被逼到絕境,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潛力。
以前她總覺得女人只有嫁人生子這一條路,因長年累月生不出兒子,差點幾次三番要自殺。後來真相大白,娘家婆家竟沒一人向著自己,她又一度陷入怨恨之中……
然而等那陣兒過去了,她突然覺得一身輕鬆。
我有手有腳又肯吃苦,干點什麼活不下去呢!何必在這裡怨天尤人。
於是她拿著多年來辛苦攢下的幾百個錢離家出走,先在城中找了住處:和許多女人孩子一塊兒睡大通鋪,一月只要一百個錢。那自然算不得什麼好地方,但大家都是苦命人,有的是年紀輕輕寡婦失業,有的則是因種種原因被夫家休棄……如今一發流落在外,倒有些惺惺相惜,姐妹一般相互幫襯。
然後春蘭就用僅剩的一點錢打了一個鐵鏊子,只留下兩套換洗衣裳,其餘的全都當了,又添置了兩套不知倒騰了幾手的桌椅板凳。雖是舊物,但被她狠命刷洗幾遍,每天都擦得閃閃發亮……
再然後,街角上就多了一個烙油餅的攤子。
春蘭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一技之長,但她為人勤勉,能吃苦,愛琢磨,很快就把油餅烙的獨一份香純。
她自己琢磨著配了一種五香調料粉,擀餅的時候混著油一塊抹進去,烙出來的餅層層疊疊香氣四溢,絲毫不比那些大店鋪差。
而且她每張餅只賣一文錢,就引了許多平頭老百姓來吃。
洪文師徒也取了兩張來吃,金燦燦的麵皮柔軟勁道,鹽津津的味道很獨特,果然不錯。
他們見角落裡還放著一隻大木桶,裡面滿是熱氣騰騰的碎白菜沫兒菜湯,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只要來吃油餅的,就能免費喝。就他們坐著吃餅的功夫,已經有好些人連喝三四碗,不由問道:「你這樣能賺到錢嗎?」
「怎麼不能?白菜葉子都是街口菜攤子的大爺送的,水是井裡打的,跟烙餅一個灶燒開,不過略沸幾滴油珠、幾粒鹽巴。」春蘭憨厚笑道,「賺的就是辛苦錢,我算過了,一天下來能賺小十個錢呢!」
一天十個大錢,一月就是三百,扣去一百的住宿,還能剩二百花銷呢!
等下個月就給自己買個花戴戴,看這回誰還敢罵!
「以前我累死累活給人當奴才似的伺候,熬夜扎花納鞋底縫衣裳,一年到頭沒個鬆快時候,」春蘭道,「拼死拼活五六年才攢了幾百個錢,就那樣,還偷偷摸摸做賊似的呢!」
如今她沒有孩子要養活,也不必孝敬公婆爹媽和各路長輩,賺多少都在自己兜兒里揣著,很踏實。
洪崖點頭,「挺好。」
「是呢,我也覺得挺好,」春蘭抹了抹熱出來的汗,笑呵呵道:「我都想好了,先趁年輕攢點家底,等過兩年我也賃一個鋪子當掌柜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裡都在放著光,明晃晃透著對未來的期望。
洪文大受觸動,「那感情好,回頭你做了老闆,我們還去賀喜呢!」
三人都笑起來。
正吃到一半,忽聽街口一陣喧譁,隱約傳來混雜著的哭喊聲。
洪文師徒下意識站起身來,探頭眺望,「怎麼回事?」
可巧有人神色慌張的從前面衝過來,被洪文一把拉住,「前頭怎麼啦?」
「哎呀,壞事了!」那人拍著大腿大驚失色道,「有輛馬車撞了人,那人的腿當場就斷了,流了好大一攤血,骨頭茬子都出來了!大過年的,正不知……」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面前突然人影一晃,剛抓著自己的兩個人瞬間沒了影。
「沒事兒,」春蘭一邊擦著手,一邊出來安慰那人,「別擔心,才剛跟你說話的可是位神醫呢,他過去一準有救。」
眾人一聽,都跟著念佛。
洪文師徒倆趕到事發現場時,那裡正里三層外三層亂作一團,孩子哭大人叫,夾雜著傷患高一聲低一聲的痛呼,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